第67章 月圓,櫻落(其七)
又一曲終了,納蘭暝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便撂下鼓槌,響亮地拍了兩下掌,喊道:
「好了,孩子們,休息時間到了!都下去喝上幾杯吧!」
從宴會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了。若是再算上宴會開始之前的排練和暖場,這支臨時組建起來的樂隊,已經連跑了整六個小時的演奏馬拉鬆了。就連健身教練體力怪物納蘭暝,都累得大汗淋漓,另外的四位少女雖然興緻依舊很高,身體,卻是顯而易見地撐不下去了。
尤其是主唱小夜雀,嗓子都啞了,後半程基本都是憑著氣勢在吼,調子是越跑越偏。還好底下那幫酒鬼們都喝得不知道自己姓啥,根本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要還有個聲響,他們就能跟著嚎一晚上。
「差不多足夠了!」納蘭暝接著道,「今晚就到這裡吧,也該享受一下宴會了!」
「那……那個.……」
向著他走來的,是米斯蒂婭·蘿蕾拉,穿著一套她平時開烤串小攤時不會穿出來的洋裝,看起來就像個童星——考慮到她那偏幼的身材樣貌,確實也只能是「童星」。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兩鬢的髮絲被汗水沾濕,粘在了皮膚上,看著甚是水靈。
小小的夜雀妖怪往納蘭暝的面前一站,竟然不比坐在凳子上的納蘭暝高。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她表現得特別的靦腆,怯怯的、左顧右盼的、蔫聲細語的,像是很害怕納蘭暝一樣。這讓納蘭暝感受到了相當大的反差,因為在之前那段長達六個小時的主唱時光里,她可是相當的狂野,唱起歌來總有一種吃人的氣勢。
「也許,」納蘭暝心想,「她就是那種,一握住話筒就會轉變人格的人吧!」
「納……納蘭先生,今晚多謝您了.……」米斯蒂婭說著,眼睛卻不自然地偏向了斜下方,不敢直視面前的人,「之前約好的那個鼓手大姐,突然不來了。要是沒有您,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沒啥好謝的,這也是我的愛好。」納蘭暝笑著道,「就算原本的那個鼓手不放鴿子,我想,我也會吧她的位子給強行頂掉。」
米斯蒂婭聞言,便也露出了一絲笑容。或許是這句話拉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她現在終於是敢直視納蘭暝的眼睛了。
「您敲鼓敲得真好,」她說道,「像是專業的一樣。」
「實際上,我吉他彈得更好。」納蘭暝挺直了腰桿,有些自滿地道,「比專業更專業。」
「然而今天是普莉茲姆利巴姐妹彈琴,咱不好強插一腳。」他接著補充道,「而且,人家彈得也不賴。」
「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嗎?」米斯蒂婭這麼問道,「後邊不再有表演了嗎?」
「怎麼,沒唱夠?」納蘭暝打趣道。
「倒.……倒也不是……」米斯蒂婭低下了頭,聲音倒是越來越小了,「只是覺得.……跟您一起登台表演.……有些……開心,之類的……如.……如果還能……」
說到這裡,她便不再出聲了。她的臉原本就很紅,主要是因為疲憊,現在,因為別的原因,它又變得更紅了,就像番茄一樣。
「『如果還能』,就算『還能』,你也得下去休息了。」
納蘭暝說著,站了起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米斯蒂婭的小腦瓜。因為是鳥類妖怪,她的耳朵是又尖又帶著絨毛的那種,高高地豎著。當納蘭暝的手無意間掃過它時,那對耳朵,以及米斯蒂婭本人,一齊打了個激靈,那反應就像腦袋上落了冰塊的貓一樣,甚是可愛。順帶一提,此時她那雙拳攥緊收在胸前,綳著臉低著頭的「小緊張」模樣,在與她有著接近四十厘米的身高差的納蘭暝眼中,簡直就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動物,比如在掌中團成團的倉鼠或小雀。
如果她真是個小動物,那納蘭暝非把她擼禿了毛不可。不過既然她有著人類的模樣和人類的情感,那就還是掌握好分寸、適可而止為好。
「以後吧,」納蘭暝收起了手,「以後還會有機會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一次玩到膩』可不是個好習慣哦!」
「那,就等下次,」小夜雀抬起了頭,很是認真地說道:
「約好了哦!」
「約好了!」
「拉鉤!」
她說著,伸出了左手的小指,舉到了納蘭暝的面前。
納蘭暝見她這嚴肅得有些可愛的樣子,便是忍不住「撲哧」一笑,也將左手的小指遞了出去,與夜雀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這樣一來,就不許你圌爽約了哦!」米斯蒂婭「警告」道,「會遭天譴的!」
「是是是,下次你叫我,我一定到。」納蘭暝笑得有些不正經,有幾分「大人和小孩約好去遊樂園」的態度,「絕對不鴿,好吧!」
「絕對哦!」
米斯蒂婭也是笑了,倒是只有未成熟的小孩子,才會有的,相當開心的笑,裡頭沒摻上半點假。
「那,我就先下去咯!」
她說著,指了指台下的某一桌。納蘭暝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便看見了琪露諾、露米婭、莉格露等等的一大堆小妖怪,圍著一堆果汁汽水蝦片薯條,以及一盒又一盒的對戰卡牌。換言之,那就是「笨蛋軍團」的駐地了。順便一提,本居小鈴也在那兒,手裡捏著一張暗牌,擺著一張「我出牌之時就是你的死期」的,囂張至極的臉。看這樣子,這幫笨蛋們大概不是她的對手.……然而她打不過稗田阿求。
「快去吧,替你的小夥伴們扳回一城!」
納蘭暝朝著米斯蒂婭的背影揮了揮手,目送這對小翅膀離開舞台的範圍。
他抬起頭,看見了完全黑下來的,虛假、沒有一片雲朵的冥界天穹。如果冥界有月亮,他覺得,那它應該已經升到高處了。時鐘的指針正在一點點地逼近零點,可這場宴會的氣氛卻沒有絲毫冷卻下來的跡象。
不,不止沒有冷卻,還變得更熱了。納蘭暝深吸了一口氣,便從空氣之中,嗅到了些許躁動的味道,就像是戰爭開打之前的硫磺味兒一樣——他希望這只是錯覺。
納蘭暝在舞台上,放眼望下去,只看見一片醉生夢死。春櫻之下,窈窕淑女,本該是相當風雅的景象,然而這幫禽獸們喝起酒來就像飲水的野牛,吼叫起來就跟求偶的母暴龍一樣。她們成功地在這賞櫻宴開始的第一分鐘,就把整場宴會帶到了社會小青年KTV斗飲的路子上,一去不復返。其中最過分的,當屬宴會的發起者,西行寺幽幽子了。她在吃了一整隻火雞,喝了半箱烈酒以後,便一邊叫著「好熱」,一邊脫得一圌絲圌不圌掛,現在正在一群醉醺醺的大齡女性(八雲紫等人,不包括幽香)圍坐出來的圓圈中跳舞。
就在納蘭暝皺著眉頭看過去的時候,底下的八雲藍也不堪寂寞,叫嚷著「讓你們見識見識幻想鄉第一巨圌乳」,撕了身上的衣服握著個空酒瓶就跳起來跟幽幽子斗舞去了。聚集起來圍觀的那幫沒心沒肺的傢伙們見狀,便起鬨起得更凶了,坐在那吼著什麼「上啊天狐,用你那對強化+13還附過魔的兇器教訓一下那個亡靈」之類的話。納蘭暝倒是扶著額頭,遮住了眼——並不是在裝什麼正人君子,他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現實並不是那種晚上一個人看的小電影,這種喝高了扯破衣服就開始high的行為看起來就跟撒酒瘋的大叔沒什麼兩樣,並不會讓人臉紅心跳,只是無限的辣眼睛而已。這倆人喝得臉紅,吃得腰圓,喊得脖子粗,舞跳得左右腳互搏,全靠酒精為她們帶來的迷之平衡感,才沒把自己給絆倒。
她倆身上的肥膘搖得激烈,時不時還相互撞上幾下,聽起來就像橫綱相撲手的全力拍擊一樣,如此的有力,如此的有重量感。原本,納蘭暝還對八雲藍有不少好感來著,畢竟她也是這幻想鄉里少有的靠譜人士了.……但是現在,他只想閉上眼睛,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然而當他真的閉上眼睛以後,藍身上的那幾片茂密的金色森林卻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怎麼說呢……藍畢竟也是狐狸啊……是犬科動物啊……毛髮怎麼也該濃一些吧?」
「話說原來全身上下的毛色都是一致的,我一直以為只有頭髮和鬍子是金色的呢.……」
「啊,該死,我都在想些什麼.……」
納蘭暝一把拍在了自己的臉上,順勢用手捂住了臉。他需要喝上一杯了,否則這幫酒鬼的節奏,他是無論如何也跟不上的。
這個時候,他聽見台下有人在叫他:
「喲,少年!」
他循著聲音望了過去,便見到了正端著個酒盅,佔了一整張桌子獨酌的風見幽香。這傢伙既不參與到老年人的「高雅」團體活動之中,也不加入年輕人的戰局,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喝酒,還沒喝醉——至少,臉色是沒有變化的。
然而她表現得就像醉了一樣,也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她脫了鞋和襪子,很是隨意地坐在墊子上,衣服扣子解了一半,胳膊往膝蓋上一搭,看起來就像是馬上就要上山打虎的武松。
「我一個人挺沒意思的,過來,陪我喝幾杯!」
她吆喝道,並沒有給納蘭暝拒絕的餘地。
「好姐姐,咱還是改天吧!」
納蘭暝笑著,使出了話術絕學之,強行回絕。
於是,幽香再出一招,將他徹底壓了回去。
「孫子,」她的笑容,相當的,意味深長,「兵法.……」
此話一出,納蘭暝便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違抗這個女人的意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