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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畫靈(中篇)

  「嘩啦」


  掛滿水晶墜的門帘如同瀑布一樣傾灑在鬼人正邪的肩膀上。


  「請隨意就坐,我去備茶。」


  留下這句話,白靈便轉身撥開門帘,出去了。


  此處並非白靈平日里接待客人的前廳,而是與前廳僅有一道門帘之隔的書房。相較於寬敞亮堂的前廳,這裡可是昏暗多了,僅有的一扇窗戶開在最裡邊的牆壁上,窗檯底下是一張大書桌,桌上整齊地擺著紙筆文具,還養著一盆竹子。除那以外,這屋裡滿是或高或矮的書櫃,書簡畫卷皆置於其中,或是其上。


  此處的書畫物件既多,且雜,擺放得卻很講究,分門別類的,一點不顯亂。桌子柜子,裡外皆無一絲灰塵,書卷皆古舊,卻並不破敗,書頁泛黃,卻非常完整,字跡清晰如新,由此足以看出主人清掃打理之認真,以及他對書的,由衷的喜愛。


  正邪站在屋子中間,環顧了一圈,深深地吸了一口,這醉人的書卷氣息——她已經差不多,快要吐出來了。


  「噁心,實在是噁心。」


  正邪忍不住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她才意識到,現在還沒到跟白靈翻臉的時候,便趕忙用鞋底抹掉了那塊唾沫印子。


  長這麼大,正邪最討厭的東西,統共有兩種。


  其一是書本。


  其二,是讀書人。


  他們無趣,他們無用,他們外表光鮮內在迂腐,他們說話帶拐彎還不容你反駁。討厭讀書人的理由,正邪能連續不斷地講上一天一夜。她要是在街上碰見了書生,那定然要衝上去不由分說地暴揍一頓,如此方能解氣。若是揍不過,那就背後吐他一口痰,然後趕緊跑路,總之就是不能讓那些臭讀書的好過。他們好過了,正邪就要難過。


  所以,能在這個一身霉味兒的小學究面前,堆著笑臉裝出一副友善的模樣,一路混到這裡,她簡直都開始佩服她自己了。


  「接下來,有關咱的任務.……」


  正邪小聲嘟囔著,用手指點了點靠著右側牆壁的那一排書櫃,從左起第一個,數到了第五個。


  「一、二、三、四、五,就你了!」


  她走了上去,一把拉開櫃門,踮起腳,將手伸到最高的那一格里,從裡頭摸出來一個長約半米的長條木盒。


  這盒子應該是有些年頭了,薄薄的殼子,表面上多有開裂之處,像是要散掉一樣。她將那盒子打開,從裡頭取出來一柄,與木盒同樣古舊的絲絹捲軸,再將那捲軸攤開一看,發現上頭只寫著一行字:


  「幼子白靈遺像」


  相當富有藝術氣息的草體字,草得正邪都有些認不清了。字底下是一個四方的紅印章,應當是代表著提字者的名字。那印章上的文字是壓扁了的古體字,正邪文化水平低下,認不出來,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

  「字?」


  正邪抓了抓有些發圌癢的腦殼,自言自語道:

  「為什麼是字?」


  她將那張白娟翻過來倒過去地,從各種不同的角度看了好幾遍,終究,也沒找到除了這一行字以外的東西。對她而言,這可不應該。


  因為給她任務的「那位大人物」告訴過她,她會在「百靈屋書房右側靠牆的第五個書櫃的頂層里」,找到「一幅肖像畫」。而那幅畫,就是她「將來取得勝利」的關鍵。


  她按照既定的計劃,在正確的柜子里取出了正確的物品,卻只看見了一行字。儘管,這行字看起來像是一幅畫的標題,而它也確實處在標題所處的位置上——畫卷的右下角,豎排。


  然而,她想要的並不僅僅是「畫的標題」,而是畫本身。情報不可能有錯,她的行動也沒有問題,那麼一定就是這捲軸的問題了。這大圌片留空,僅餘一行標題的捲軸上,本該是有一幅畫的,但是現在,畫不見了——這之中一定有蹊蹺。


  「嘩啦」


  就在正邪絞盡腦汁地,試圖挖出藏在這捲軸之中的秘密時。她背後的那道門帘,再一次響了起來——是百里白靈端著茶具回來了。


  「糟!」


  正邪的心臟猛地蹦了起來,她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


  她不應該在這兒磨蹭的,一拿到捲軸,她就該直接翻窗跑路。管它上頭是字是畫,那都是藝術鑒賞家的工作,她這個一輩子只討厭讀書的大老粗在這兒糾結這種高雅問題,純屬狗拿耗子,閑著沒事給自己添堵。現在,她嘗到惡果了。


  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然後,她聽見白靈這麼說道:


  「我本該提醒你一句,『不要亂碰這屋裡的東西』的,既然你已經碰了……不知者無罪,這就算作是我的過錯吧!」


  「凈會耍嘴皮子!」正邪在心裡頭抱怨了這麼一句。


  然而,抱怨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她心知肚明。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她幾乎已經暴露了,卻仍舊面對著書櫃,背對著白靈,而沒有像別的小偷那樣,轉過身,迎接自己的命運。


  她在掙扎,在這最後時刻,拼盡全力為自己爭取一絲希望。


  正邪那知識匱乏,卻也已經運轉到最高速的大腦,為她擬出了三種方案。


  其一,撕破臉皮,將那個小屁孩打翻在地,搶了就跑。


  「不,不行,正面對抗,我對上任何人都沒有優勢。更何況,對方還是遠近聞名的驅魔專家,據說實力不在博麗巫女之下,我怎麼是他的對手!」


  其二,打個哈哈,先把捲軸放回去,等夜深人靜了再來偷取。


  「不行,現在的情況,已經是打草驚蛇了。就算再怎麼哄騙他,他也肯定會起疑,並且加強防備。晚上過來,莫說能不能偷到,那捲軸還在不在這兒,都不好說了。」


  前兩條都沒能走到實踐這一步,就被正邪自己在心裡頭給否掉了。這樣一來,剩下的對策,就只有一種了。


  正邪在原地僵了片刻,然後便端著那個捲軸,轉過了身。


  「呀哈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哈!」她眯起眼睛,大大咧咧地笑著,道,「我看你這屋裡寶貝不少,一時手癢,想拿出來仔細瞧瞧。」


  「我這個人啊,」她接著說道,「這輩子沒啥喜好,就是對這些古書啊,古畫啊,啥的,情有獨鍾。好書好畫,我是看多少遍都不帶膩的。」


  「是嗎?」


  白靈輕聲應了一句,神情相當冷淡,似信,似疑,教正邪不好判斷。看在她扯謊扯得自己都有些反胃的份上,正邪心想,「您就信一回吧!」


  沒錯,這就是正邪的第三種方案——騙。


  在進一步就會爆發衝突,退一步則永遠失去機會的現在,正邪打算先把局勢穩住,把白靈忽悠住,然後再去尋找一個足夠好的機會。白靈再怎麼厲害,終究也不過是個兩隻眼一對耳的凡人,他總有疏忽大意的時候,只要有耐心,正邪總能鑽到空子。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把這隨口編出來的、漏洞百出的謊言圓下去。


  「抱……抱歉啊!」正邪裝出來一副相當愧疚的模樣,點頭哈腰地道,「咱這是……得罪您了?」


  「總之先慫一下,」她心想,「文化人都是這麼乾的。」


  「不,沒有。」


  白靈平淡地說著,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她的面前。這少年比她矮上不少,得抬起頭才能與她對視。他這一臉漠然地,睜大眼睛、仰視著正邪的樣子,看起來,多少還是有點可愛的.……

  「不,一點也不!」正邪在第一時間抹殺了從她心底里生出的那一小股「萌」意,然後對著自己的靈魂咆哮道:

  「他是個臭讀書的,所有臭讀書的都該死,就這樣!」


  「能把那個捲軸還給我么?」


  這時候,正邪聽見白靈這麼說道。她便趕忙甩去了心中的那些,狂亂的思想,堆起一臉尷尬無比的、時不時還抽上幾下的假笑,道:


  「卷……捲軸……是指這個么?」


  她說著,指了指拿在手中的那張絲絹捲軸。


  這話一出口,她立馬就後悔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尬聊都沒有這麼尬聊的!

  「是的。」


  然而白靈的涵養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他既不當面戳穿她,也不出言譏諷她,只是輕輕地點了兩下頭,和氣地說道:


  「能把它給我嗎?」


  正是這過於溫和的態度,讓正邪心中對知識分子的憤怒又漲了些許。


  「臭讀書的!裝你家大頭蒜呢?」


  她在心中咆哮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反正她就是跟白靈不對付。無論是好言,還是惡言,只要出自白靈之口,她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喜歡。所以,她要搞事,一定要搞事,非要搞得白靈一輩子不得安生才行……但,不是現在。


  現在,她得忍住,一切都必須按「計劃」走。


  「給……當然給,為什麼不給?」


  正邪說著違心的話語,堆笑堆得臉都抽了筋。當她極不情願地,將那捲軸遞出去的時候,她的胳膊就跟生鏽的機器手一樣僵硬。她看著白靈拿過了她剛搞到手的捲軸,扭身將它放到了那張大書桌上,跟他剛剛從廚房裡端出來的那一壺熱氣騰騰的茶水並排放在了一起。


  「說……說起來啊!」


  白靈剛放好東西,轉身面向她,正邪便搶先一步,張開嗓門,將早已在腹中醞釀完成的那些謊言,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那個捲軸.……咱眼拙,不敢妄加評價,可即使是像咱這樣的庸才,都能看得出來……那玩意不一般啊!」


  「確實,」白靈點了點頭,「那是一位大師的手筆,可惜,並不是成品。」


  「是嘛,也難怪.……」


  正邪抱著膀,眯著眼睛點著頭,裝出來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又道:

  「話說,那上頭寫著『幼子白靈』.……依我看,這捲軸是送給您的?您應該還沒到要畫遺像的年紀吧?」


  白靈聞言,呆立在那兒,久而不語。接著,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似是很疲憊一般,道:

  「那確實是送給我的,卻也不是送給我的……該怎麼說好呢.……」


  「所謂的『畫像』,乃是依照人的樣子,畫出來的畫。」


  「而小生,大概就是依照畫的樣子,生出來的『人』。」


  「相由心生,心亦由相生。人生如夢,夢亦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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