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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隕(其十三)

  (一)


  菜刀的銀光在案板上跳動,幾番起落之後,便將那隻生雞切成了整齊的肉塊。


  「帝,蔥切好了嗎?」朔月撂下菜刀,回頭問向了給她打下手的因幡帝。


  「好了老大!」


  帝端著裝滿了花的綠的輔料的盤子,屁顛屁顛地跑到了朔月身邊。朔月便接過她手中的盤子,開始了她的表演。


  將鍋燒熱,貼上生薑片,炒香之後放油,用剁碎的花椒、八角及紅辣椒熗鍋,雞肉下鍋,配上醬油與料酒,生炒至八成熟,再鋪上剁成段的大蔥,加水蓋鍋紅燜,直至湯汁被完全蒸干。


  博麗朔月,三十五歲,寶刀未老。


  至少,在廚房裡,她的實力絲毫不遜當年。


  每一個步驟皆進行得有條不紊,佐料加多少,火候控制在什麼程度,諸如此類的技巧,她早已爛熟於心。當誘人的香氣從鍋檐底下飄出來時,朔月直起腰板,用袖子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長吁了一口氣。


  「呼——」


  「好了,帝,可以熄火了!燜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靠鍋里的餘熱就行了」她回頭說道。


  「好嘞!」


  帝吆喝著,蹲下來開始鼓搗爐灶了。


  這是晚餐的最後一道菜,出鍋以後,就等飯桌上的人到齊了。


  透過廚房牆壁上的小窗,可以窺見神社前院的一角,十歲的小劫雨正在那兒打掃著那永遠掃不幹凈的落葉。一陣秋風過去,庭院里便又是一地枯黃,她的活也就白乾了。


  不過,看樣子,她離感到厭倦還遠著呢。


  「花朵艷麗~終會凋謝~如是徘徊~豈能原諒~」


  她一邊哼著歌,一邊揮動掃把,心中的喜悅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臉上。


  她穿著一套上白下紅的巫女服,剪了一頭公主式的長發齊劉海,樣貌像極了她的養母,博麗朔月年輕時的模樣。


  儘管,二者之間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


  「什麼事兒這麼開心啊,小雨?」


  正當這時,一個非常耳熟的聲音在劫雨的身後響起。她回過頭,便看見退治了妖怪之後凱旋而歸的納蘭暝,正背著夕陽,帶著滿面的微笑,從大門口那頭緩緩走來。


  「納蘭爸爸!」


  小劫雨喊了一聲,丟下手裡的掃把便沖了過去,一頭鑽進了納蘭暝的懷中。


  「小雨啊……」


  納蘭暝摸了摸劫雨的頭,卻又將她一把推開,雙手按著她的肩膀,居高臨下,黑著臉道:


  「你剛才,管我叫什麼來著?」


  「納蘭爸ba……」


  「你說什麼?風聲太大我沒聽清。」


  「哥……哥哥……」


  「乖孩子!」


  聚攏在納蘭暝臉上的烏雲一下子就散開了,笑容再一次綻放開來。納蘭暝蹲下身子,幫劫雨整了整衣襟,又輕輕地掐了一下她的小臉蛋。


  「又在欺負小雨啊?」


  順著腳下的石板路向前望去,納蘭暝見到,朔月正笑盈盈地立在神社的門廊上,便也笑道:

  「哪裡的事,不過是在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罷了。」


  「朔月媽媽!」


  劫雨一見朔月來了,便從納蘭暝的魔爪中掙脫出來,飛奔到她養母的懷中,一過去便告起了狀:


  「朔月媽媽,納蘭爸爸他無論如何也不讓我管他叫爸爸,非要我叫他哥哥。」


  「呵呵.……」


  朔月低頭看著劫雨的臉,撫摸著劫雨的後腦勺,笑而不語。納蘭暝見狀,便站起身,朝二人走了過去,邊走邊道:


  「叫什麼爹嘛,我這才十八歲,怎麼當得起你爹啊!」


  「你不是九百多歲嘛?」朔月說道。


  「哎呀,這你就不懂了。」納蘭暝在她的面前站定,道,「在我變成吸血鬼的那一瞬間,年齡就已經固定了,不會再增長了。所以我去年是十八歲,今年是十八歲,明年還是十八歲,永遠這麼年輕!」


  「呵呵,剛好比紫大一歲呢!」


  「啊哈哈……」


  納蘭暝撓了撓後腦勺,笑得有些尷尬。


  「對了,說起這事兒啊……」朔月又說道,「你知道最近,附近村裡的婦人們都怎麼議論咱倆嗎?」


  「怎麼說的?」


  「『你瞧神社裡那個巫女,兒子都這麼大了,還這麼年輕,長得跟三十多歲似的!』」


  「嗯?」


  納蘭暝瞪著一對無知的大眼睛,挑起眉毛,滿臉問號似地看著朔月,卻見那朔月笑著,繼續說道:


  「正好,你不是要當小雨的哥哥嘛!小雨是我的女兒,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兒子咯!」


  「這.……」


  納蘭暝左思右想,一時竟無言以對。這時候,就連小劫雨都開始「納蘭哥哥」、「納蘭哥哥」地取笑他了,他簡直尷尬得要死。


  「算了算了,兒子就兒子,」納蘭暝一賭氣,說道,「十八歲的管三十五歲的叫媽,不丟人!」


  「哈哈,納蘭哥哥!」劫雨拍著手掌,大笑著叫道。


  又一個美麗的黃昏,又一陣歡聲笑語,要是這樣的日子能永遠維持下去……那就太好了。


  (二)


  「搞什麼啊,這麼豐盛?」


  納蘭暝洗了手,走到餐桌前,看著那一桌子熱氣騰騰的大菜,顯得很是吃驚。神社裡一共就四個人,這飯菜的分量卻足夠餵飽十人。


  看樣子,只有使用通靈之術召喚西行寺幽幽子,才能解決問題了。


  「今天誰過生日?是我嗎?」納蘭暝隨手拉了張凳子坐下,問道。


  話又說回來,他的生日是幾月幾號來著?

  「不是啦,笨蛋!」


  朔月端著一大盤香蔥燒雞,從廚房那邊走了過來。


  「那為啥做這麼多菜?」納蘭暝又問道。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哦!」


  朔月說著,放下盤子,坐到了小劫雨和因幡帝的中間,納蘭暝的正對面。這仨人看樣子是提前串通好了,都笑得神秘兮兮的,唯有納蘭暝仍舊被蒙在鼓裡,一頭霧水。


  片刻過後,朔月主動戳破了這份神秘感。


  「今天啊,」她說道,「是小雨正式成為博麗巫女的日子。」


  「誒——」


  納蘭暝瞪著眼睛,張大了嘴。他知道這一天總是要來的,不過.……

  「這也太早了吧!」他叫道,「她才十歲啊!」


  「就像你以前說過的,『不是還有你』嗎?」


  僅這一句話,便將納蘭暝的一切質疑全數頂回了肚裡。是的,還有他在,只要他還在,博麗的巫女就是絕對安全的。這麼多年了,風風雨雨都過去了,他可靠得像個守護神。


  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厭惡這種可靠。


  「而且,」朔月繼續說道,「雖然小雨才十歲,可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啊。身為一個巫女,能一直戰鬥到這個年紀,想想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這有啥的!」納蘭暝不以為然,「只要狀態保持得好,再戰十年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哦!因為我啊……累了。」


  這句話簡直假到了可笑的地步——那個縱橫天下無人能敵的博麗巫女,竟然會說自己累了!

  二十年了,無論遇到什麼挫折,朔月都不曾氣餒,這還是頭一遭.……同時,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


  英雄,終是要敗給時間的,納蘭暝對此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意去承認。


  因為他是吸血鬼,是不朽的生靈,他希望世間一切美好之物,都能與他同在。然而,歸根結底,這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永生,意味著他所鍾愛的一切,都將先他而去。


  納蘭暝靜靜地看著朔月的臉,看著她臉上多出來的那幾道皺紋,以及髮絲之間夾雜著的幾根銀絲——他這才深刻地認識到,博麗朔月,確實是老了。


  對於一隻吸血鬼來說,這種體驗真的很奇妙,昨天還是個笨手笨腳的小女孩,今天就已經被別人誤認成他的媽媽了。


  那麼……明天呢?

  納蘭暝這麼想著,胸腔之中忽然生出了一縷難以抑制的悲傷,纏繞在大動脈上,一陣一陣地揪著他的心臟。朔月那張無欲無求的笑臉讓他止不住地心痛,他便不再看她,扭頭望向了敞開的門外,那枯葉遍地的庭院。


  自眼前,至遠方的地平線,皆是火燒一般的紅。夕陽將它最後的光彩,灑在了日漸枯黃的大地上,一時紅葉滿地,如萬花齊放,美不勝收。然而,待這輝煌落盡之後,便是永恆的長夜。


  時間永遠不會定格在某一刻,日落月生,春去秋來,花開花謝。試圖將逝去的時間留住的行為,就如同用竹籃子打水,相當的……

  值得一試。


  「我已經在天空中飛翔了二十多年了,都快忘記身為一個人類是什麼感覺了。」朔月又說道,「差不多,是時候回歸地面,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所以我決定,從今天起正式退休,再不參與妖怪退治之事!」


  話音落下,掌聲響起,鼓掌的人里,有劫雨,有帝,卻沒有納蘭暝。


  「也好,也好……」納蘭暝撐著下巴,出神地望著遠方的殘陽,淡淡地說道,「反正總要有這麼一天的,晚來不如早來.……」


  「那麼.……小雨!」他猛地回過頭來,厲聲喝道,「別笑得跟個傻子一樣,朔月認你當下一任巫女,不代表我就承認了。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離了家門不出半里地,就得被妖怪們揍得滿地找牙。」


  「你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六點鐘起床接受特訓,全年無休!在我認可你的實力之前,你哪兒也別想去!」


  「誒?怎麼這樣!」


  劫雨的臉一下子就聳拉下來,從方才的沾沾自喜,到現在的欲哭無淚,天堂與地獄,不過一線之隔。


  「就是這樣!」納蘭暝大聲道,「所以,好好享用你的最後一餐吧!因為往後的幾年裡,我會保證你每天都累得嘗不出任何味道的!」


  「這麼嚴格啊?」


  說話的聲音來自自己的耳邊,納蘭暝一扭頭,才發現身邊已經擠滿了人,什麼幽幽子、妖忌、八雲紫、八雲藍全都來了,圍在了桌邊。原本擺在他面前的那碗米飯,現在已經到了幽幽子的手裡,而且已經被消滅一半了。


  這才是這頓飯該有的樣子嘛!不管怎麼說,這也是朔月的退役聚餐,冷冷清清的,成何體統。


  「藍,把酒開了!」紫招呼道,「這邊有個小哥哥心情不好,咱們把他灌醉好不好啊?」


  「好,支持,上啊,小紫紫!」


  幽幽子將嘴裡的東西囫圇吞下,臉上還沾著飯粒,這麼說道。


  「你是在搞笑吧,紫?怕是整桌人一起上,都喝不過我一個.……小雨,你笑啥,乖乖喝你的果汁去!毛都沒長的小屁孩也要學大人喝酒?」


  「誒——怎麼這樣?」


  「哦喲喲,口氣很大嘛,這位先森。咱手頭剛好有一瓶從俄國帶回來的烈酒,不吹一瓶嗎?」


  「好,看我表演!」


  從這瓶酒開始,往後的一切,在納蘭暝的眼中,都如同夢幻,美麗,而且不真實。如果有朝一日從宿醉中醒來,發現這不過是酒後的一場夢,那該有多好!


  可惜,他是個永遠醉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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