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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日出(下篇)

  (一)


  辰時四刻,永遠亭。


  身體裹在溫暖的被窩裡,疲憊,而且舒適。空氣中混雜著陽光的味道與竹葉的清香,吞吐之間沁入肺中。


  在這樣宜人的環境中,納蘭暝醒了過來。


  視野由模糊變得清晰,映入眼帘的第一件東西,是吊在頭頂上的一袋血。新鮮的血液順著軟管,源源不斷地流進了他的身體里。


  那血袋上面寫著兩個大大的手寫體字母,「r·s」。一般的醫用血袋都會在顯眼的地方標註血型,不過這兩個字母,納蘭暝知道,那不是血型,而是人名的縮寫。


  「蕾米莉亞·斯卡雷特。」


  他小聲地將它念了出來,


  「你醒了?」


  順著聲音,側過頭,他看見了穿著白大褂,手裡拿著本病例,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八意醫生,以及腳上包著紗布,抄著手坐在一邊的靈夢。


  從室內裝橫來看,他這是在永遠亭的病房裡,這一點確鑿無疑。雖然沒有後半夜的記憶,不過他大概也能猜出是誰把他送到這兒來的。


  講老實話,如果不是傷得太重,他真的不想來永遠亭,這紅藍裙子白大褂,這福爾馬林、青霉素、碘酒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簡直就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嗯,我醒了。」


  納蘭暝說著,迅速地撩起被子,往裡頭瞥了一眼,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現在應該是一絲不掛的才對……還好,這一回,他有好好地穿著病號服。


  看著莫名其妙地松下來一口氣的納蘭暝,八意醫生掩嘴一笑,說道:


  「如果你在找自己的蛋蛋的話,我敢肯定,它們還在那裡。」


  「不,不是,我沒那個意思。」


  「順便一提,衣服是我幫你換的。」


  「嗯……」


  聽了這話,納蘭暝撇著嘴,點了點頭,道:


  「或許我應該表現得更害羞一些?」


  「身體怎麼樣了?」問出這話的,是靈夢。


  「啊,相當好,簡直不能更好了。」


  納蘭暝說完,便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又問靈夢:

  「話說你怎麼在這兒啊?」


  「這小姑娘昨晚一直.……」


  八意醫生剛想說出真相,就被靈夢狠狠地瞪了一眼,便巧笑著收了聲。接著,只聽靈夢說道:


  「腳踝擦破了皮,過來包紮一下,你有意見嗎?」


  「那倒是沒有!」


  「對了,」納蘭暝轉頭面向房門,喊道,「貓在門後面的幾個,可以進來了!」


  經他這麼一說,那扇薄薄的木質推拉門便被一把拉開了,好幾號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最前頭的是蕾米莉亞與同行的十六夜咲夜,接著是一進來就端著相機拍個不停的射命丸文以及一臉無奈的鈴仙,走在最後的則是從頭高冷到腳的風見幽香。


  這幫人的到來令本就不寬敞的單間病房變得有些擁擠,不過,納蘭暝並不討厭這種擁擠。


  「抱歉師傅。」鈴仙一進門,便彎著腰連連道歉,「我本想攔住她們的,可是.……」


  「沒關係的,」八意醫生擺了擺手,「反正早晚都要來的,阻攔也沒啥意義。再說了,就這幫人,你想攔也攔不住。」


  在她倆說話的時候,蕾米莉亞走到床邊,舉起了她那把花邊陽傘,一棍子敲在了納蘭暝的腿上。


  「噢,嘿!」納蘭暝叫道,「我現在可是傷員!」


  「打的就是你這個傷員!」蕾米莉亞氣哼哼地說著,又是一傘棍子下去,敲得納蘭暝腿都快斷了。


  「聽好了納蘭暝,」她用傘尖指著納蘭暝的鼻子,說道,「以後,你要是再出去冒這種險,我就……」


  說到這裡,她稍微頓了一下。納蘭暝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實質上的父親,而且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兼戰鬥導師,仔細一想,她好像也沒啥能制裁他的手段。


  但這並不代表她發不得狠話了。


  「我就把你關進地下室的籠子里,再也不給你出去了!」她鼓著腮幫子,裝出了一副兇狠的模樣,在納蘭暝眼中,此時的她就像一隻發怒的倉鼠。


  嗯,生氣的倉鼠,也是倉鼠。


  「大小姐的意思是,」咲夜向前踏了一步,面無表情地補充道,「您不在的這一晚,她擔心得不得了,自己躲在房間里茶飯不思夜不能寐。聽說您重傷之後,第一時間就跑到永遠亭來給您輸血。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您能多考慮一下大小姐的心情,不要讓她太難過。」


  「咲——夜——啊——」


  蕾米莉亞的臉紅得跟火山噴發一樣,對著咲夜的胸口敲敲打打,都快把她的胸給捶平了。即使如此,咲夜依舊面不改色地道:


  「抱歉,大小姐,我覺得有讓納蘭暝先生更加準確地理解您的心情的必要。」


  「沒有啊,不要說出來啊!混蛋咲夜,我要扣你工資!」


  「您好像忘了,我並沒有過工資這種東西。」


  「那就削你假期!」


  「同樣,也沒有過假期。」


  「那,那就.……」蕾米莉亞停了一下,接著繼續捶了起來,「啊——混蛋咲夜啊——」


  「嗯……」納蘭暝望著她倆,也不知道說啥好了,只好一攤手,有些無奈地道:

  「那,我以後注意咯!」


  這個時候,幽香走了上來。她那頂級大妖怪特有的氣場讓蕾米莉亞收手噤聲,同時,也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呀,你好啊幽香。」納蘭暝微笑著招了招手,「很抱歉把你的衣服給穿壞了,以後賠給你。」


  「你要賠的,可不僅僅是一套衣服而已哦。」


  「嗯?」納蘭暝歪了一下脖,不解地道:

  「我還欠你什麼?」


  「光衣服,你就欠我兩套。」幽香掰著手指,說道,「你穿的這一套,還有那一晚切碎的那一套。除此之外,你還欠我一把陽傘,一頭長發,以及,一場戰鬥。」


  「先不提『一頭長發』我要怎麼還.……一場戰鬥?」納蘭暝一臉不可思議地道,「我應該沒有聽錯吧?」


  「你沒聽錯。」幽香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似笑非笑,「我應該跟你說過,我要親手殺掉那個搞出這一檔子事兒的人,但是你搶了我的獵物,這是你欠我的。」


  「欠我的,終究都要還回來,連本帶利。」


  留下這句話,幽香便踏著大步,走了出去。身後的納蘭暝十分委屈地朝她喊道:


  「喂,你這是高利貸啊!」


  「嗨呀!」


  等她走遠,納蘭暝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煩之際,又看那射命丸文左右橫跳,快門頻閃,便將她叫住,道:


  「對了,文,我有個禮物給你,你接好。」


  「啊?」


  文放下相機,等待著納蘭暝的下一句話。


  只見納蘭暝緩緩地抬起手,伸出食指,筆直地指向了文的腦袋,然後,高聲說道:

  「博麗神社是她炸的!」


  「嗯?」


  靈夢一聽這話,立馬就精神了,抽出御幣擱那一站,跟討債的似的。


  「啊呀呀呀呀呀呀!」


  下一秒,文便不見了蹤影。


  據不願透露姓名的因幡帝小姐說,那一天,文逃跑的速度比風還要快,不過還是被靈夢給逮住了,在動員了整個永遠亭所有有生力量之後,終於是將她身上的零件重新找齊,並在八意大夫高超的醫術下拼到了一起。


  自那天起,《文文。新聞》停刊一個月。坊間傳聞說她是報道了太多幻想鄉大佬的八卦被神隱了,不過嘛.……

  (二)


  9:00am,現世,二岩猯藏家。


  說是要通宵修仙,結果凱歐迪斯和宇佐見蓮子倆人往沙發上一躺就睡著了,一覺天亮。


  等凱歐迪斯醒來,太陽已經曬屁股了。猯藏這套別墅不愧是豪華裝修,東向的大落地窗戶組成了一整面玻璃牆,既可觀海,又可觀日,採光也是相當的給力。


  到了上午九點,整間客廳簡直亮堂得晃眼睛,想睡都沒法睡。


  儘管如此,蓮子還是睡得跟死豬一樣。


  「喂,蓮子,醒醒!」凱歐迪斯搖著蓮子的肩膀,道,「九點了,咱們去樓上看看梅莉的情況,蓮子!」


  「嗯……待會兒再說.……」


  蓮子迷迷糊糊地應答著,伸手一把推開了凱歐迪斯,又把頭邁進了沙發墊里。


  「你這傢伙啊……」


  凱歐迪斯插著腰,站在沙發前,望著再度進入夢鄉的蓮子,搖了搖頭。


  此時,卻有腳步聲,自後邊的樓梯那兒傳來。凱歐迪斯便轉過身,招呼道:

  「喲,狸子,你醒啦?」


  在他親眼看見那個下樓的人的真容之前,他始終以為,從二樓走下來的人是二岩猯藏。實際上,他錯了。


  「那個樣子是叫不醒蓮子的哦!」


  滿頭金髮的少女穿著睡袍,一步一步地,晃晃悠悠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她走得很慢,還一搖一擺的,跟喝醉了似的。凱歐迪斯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著那位少女,一時無言。


  最後,少女站定在他面前,臉上綻放出一個迷糊,卻十分溫暖的笑容。


  「雖然你可能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我,但我確實是第一次見到你。所以.……很高興認識你,我的名字是瑪艾露貝莉?赫恩。」


  (三)


  午時四刻,永遠亭某處。


  黑暗的密室里立著兩個人,八意永琳,因幡帝。


  她們的周圍是一大堆冒著綠光的,奇形怪狀的儀器,大大小小的顯示器上滿是天書一般的符號。


  在這房間的中間,立著一尊巨大的培養罐,拔地而起,直抵屋頂。這培養罐泛著微光,裡頭裝滿了綠色的液體,時不時還有氣泡浮起。數十條粗細不一的管道從屋子的各個角落裡爬來,最終連接到培養罐的底部。


  在那謎一般的綠色液體里,漂浮著一位少女,身上插滿了管子與電線,身體蜷縮,雙目緊閉,雙手抱膝,睡姿如母體中的胎兒。然而,與胎兒不同的是,她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至少暫時沒有。


  納蘭暝輸完那一袋血之後,就跟沒事人似地出院了,那一幫子來探病的人也跟他一起離開了。當然,射命丸文是留了下來,不過她現在正是神遊三途川的狀態,一時半會還回不到人世。


  對於已經進入到關鍵時期的「實驗」來說,跑過來打擾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了。


  「師傅,」帝站在一台儀器前,一邊飛快地敲打著鍵盤,一邊對身邊的永琳說道,「各項數值都非常穩定,已經符合進入最終階段的要求了。」


  「很好,」永琳點了點頭,「那就開始吧!」


  「nl-1注入……注入完畢!」


  「nl-2注入……注入完畢!」


  「nl-3注入……注入完畢!」


  隨著帝一句又一句地報著出現在顯示屏上的操作日誌,那培養罐中的綠色液體,也漸漸地被注進去的某種「藥物」染紅,最終成了如血水般濃郁的殷紅。少女的身影,也被這紅色淹沒,再不可見了。


  「nl-p原型體注入.……注入完畢!」


  「穩定劑注入……」


  這時,四周的儀器的光也開始由綠轉紅,顯示器一個接著一個地被通紅的「warning」與「警告」字樣填滿。尖銳、雜亂的警報聲此起彼伏,宛如數萬聲初生嬰兒的啼哭。


  「注入完畢!濃度已達最大值.……檢測到未確認生命反應……師.……師傅!」


  終於,帝面前的那台顯示器也閃紅了,她便扭過頭,無比緊張地望向了八意永琳。這個實驗,究竟會將幻想鄉的命運引向天堂,還是將它扯入地獄,完全由其策劃者,「月之頭腦」,八意永琳來決定,而她,不過是一個執行者,一個見證者。


  她將見證,新時代的來臨。


  「切斷管道1至管道5,更換培養液,開啟生命維持系統。」


  「好,好的!」


  八意永琳冷靜地下令,因幡帝小心翼翼地執行。培養罐里的液體慢慢地又變回了綠色,顯示器上的警告與尖嘯的警鈴都消失了,一切回歸常態。而那個少女,依然閉著眼睛,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地飄在液體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不,並不是這樣。她的身體發生了某種變化,某種決定性的變化。


  永琳離開了她原本所站的位置,緩緩地踱到了培養罐前,抬起頭,透過淺綠的光芒,仰望著那位少女。


  「歡迎來到未來,我的寶貝兒!」


  她張開了雙臂,與培養罐來了個熱烈擁抱,欣喜若狂。


  (四)


  某一時刻,三途川。


  河水是青黑色的,低頭望去,深邃不可見底,好像靈魂都會被吸進去似的。河面無波、無浪、無魚、無聲,靜如死水。


  河上瀰漫著濃霧,天空中布滿了烏雲,前不可見彼岸,后不可見此岸,上不可見青天,僅一葉孤舟漂泊在死亡的長河上,逝去的是生命,殘留的是永恆的孤獨。


  此為三途之川,分隔生死之境,一經渡河,再無回頭之路。


  由生至死的路,自然,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


  懶散的死神小野冢小町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船槳,她的船上,只有一位乘客。


  「老哥你是吸血鬼啊,這真是稀罕了呀!」小町笑著對那位乘客說道,「你們吸血鬼也是會死的嗎?」


  「嗯。」


  黑衣,黑瞳孔,黑色長發,長著一張稜角分明的東歐面孔的男性乘客,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魔鬼,生命總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誒,老哥你還會說話啊,這就更稀罕了呀!」對於他的反應,小町顯得很是驚喜,「本來,死後還能保持原形的靈魂就不多,能維持自我意識的就更少了,至於能說話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莫非,老哥你是個相當強大的靈魂?」


  「也許吧。」男子對此不置可否。


  「既然能說話,那咱倆聊會兒成不?」小町不打算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繼續跟他搭話,「你知道,咱天天在這兒擺渡,船上儘是些屁都放不出一個的死人,都快無聊瘋了。好不容易盼來你這麼個稀客,不聊一聊可不行啊!」


  「你想聊什麼?」


  面對這個多嘴的死神,男子顯得相當鎮定。


  「比如說,老哥你是咋死的?」


  「為了報五百年前的滅門之仇,我向自己的仇人發起了挑戰。我用盡了一切手段,最終還是沒能打敗他。」


  「哦,這種事兒啊!」小町撂下船槳,抱著膀子,點了點頭。


  「問一下,復仇之人,在那一邊的世界里,是要下幾層地獄啊?」


  「這就得由閻魔大人來判斷了,咱只是個小吏,說話不算數的。」


  「那麼,我再問一句,你們那邊,有醫療服務嗎?」


  「醫療?老哥你在說啥?」像是聽見了非常好笑的話似的,小町咧嘴笑著說道,「你都是個死人了,還要治病啊?」


  「並不是治病。」


  男子說著,伸出了左手,把袖子一擼,只見那左手的手腕上邊空無一物,沒有手,啥都沒有。


  「我生前可是個四肢健全的人,」男子解釋道,「可是死後卻少了一隻手,這我有些搞不明白。」


  「誒?」小町摸著下巴,仔細地瞧了那根胳膊幾眼,便道:


  「這也是邪門兒了啊,按理說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除非.……」


  「除非你的手還留在人世間,以另一種方式活著,比如被安到別人身上啦,被冷凍保存啦之類的,所以才沒跟你過來,只能這麼解釋了。」


  「是嗎?」男子稍顯失落地道,「那就算了吧,反正到了地獄里,我也用不著這隻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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