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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黎明,破曉(其一)

  丑時五刻,博麗神社前院。


  決鬥的雙方在通往神社的青石板路上站定,相互審視著對方,默然不語。二人之間相隔十步,剛好是既能看清對方的神色,又可在一次加速之內縮短到零的距離。


  藤井和彥站在神社的大門前,遠遠地望著這兩個怪物,哆哆嗦嗦,不敢作聲。他能看見,兩道銳利的視線刺破渾濁的黑夜,落到了對手的身上。視線相交之處,如有刀鋒相對,若是屏住呼吸,便可聽見清脆的金屬碰撞之音。


  納蘭暝的面前,彷彿浮著一把優雅,卻不失鋒芒的西洋劍,虛實之間試探著對方的死穴,一旦出手,僅一擊便足以致命。


  而那面具男,拉杜三世的面前,則立著一把專為劈砍設計的彎刀,沒有策略,不識禮節,其存在的理由,便是製造傷害,是將它的對手割裂、肢解。


  早在真正的刀鋒出鞘以前,二人之間的較量便已開始。即使隔了老遠,和彥也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股源自二人身上的,無形卻又實際存在的壓力,既似猛虎之牙,又如雄鷹之爪,僅僅是看上那麼一眼,便足以奪人心魄。


  打破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人,是站在鳥居底下的納蘭暝。


  「呵呵。」


  他笑了一嗓子,抬頭看了一眼掛在鳥居上的那塊「博麗」牌匾。接著,出人意料地,他轉過身去,將自己的後背暴露在敵人的眼皮底下。


  「這裡的風景,真是不錯啊!」納蘭暝雙手插在口袋裡,眺望著遠方,感嘆道。


  石階如白蛇一般,七扭八歪地從山腳下爬了上來,一路爬到他腳底下,便打止了。順著這條白蛇的尾巴,抬眼向前望去,便可看見戰火紛飛的人之里,看見雲霧繚繞的魔法森林,看見直通天頂的妖怪之山——整個幻想鄉,於此盡收眼底。


  「你說這巫女平日里扣扣搜搜的,住的卻是一線山景別墅。」他笑著說道,「哎呦,從這兒還能看見紅魔館呢!」


  「紅魔館啊,你知道紅魔館嗎,拉杜三世老弟?」納蘭暝也沒回頭瞅瞅對方的反應,就這麼自顧自地說著,「就是你家的祖傳老宅,不過『那一晚』過後,它就不再屬於你們了。」


  「你哥哥他們就埋在那棟房子底下,」他回過頭,微笑著對拉杜三世說道,「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給他們掃個墓。」


  回應他的,只有一柄刺向眼睛的象牙杖。


  「誒呦,好險!」


  納蘭暝身子一偏,僅以毫釐之差避開了這一擊。接著,只見一道暗紅的光芒閃過,那柄象牙杖便碎成了三段,「乒乒乓乓」地落到了地上。握在拉杜三世手中的,只剩下一段切口平滑如鏡的杖柄而已。


  「比劍,我還沒輸過。」


  納蘭暝那高高舉起的手臂之上,赫然生著一把殷紅的血刃。鮮血的激流在這把彎刀的刀口上波動,如鏈鋸的鋸齒一般。


  拉杜三世一擊不成,反被繳了械,眼看著陪伴自己多年的杖劍被一刀斬碎,心痛之餘,亦深知自己處境不妙。他非常果斷地甩掉了手裡的杖柄,正欲後撤,奈何納蘭暝已快上一步,逼到了他跟前。


  「比拳頭,我更沒有輸的理由。」


  納蘭暝咧嘴一笑,一記重拳又快又准地砸在了拉杜三世臉上,將那張標誌性的白面具錘了個粉碎。正面吃下這一拳的拉杜三世,就像是被時速七十公里的大卡車給撞了一樣,整個人脫離了地面,向後倒飛過去。


  這傢伙在地上彈了兩下,又滾了好幾圈,一路飛過了半個院子的距離,最終「砰」地一聲撞碎了博麗神社的塞錢箱,這才算是剎住了車。就這麼一記毫無技術含量的直拳,便打得拉杜三世頭破血流,幾乎丟了半條命。現在的他,早已沒了什麼貴族氣質,面具碎了不說,身上的衣裝也被那一地凹凸不平的石板給颳得千瘡百孔,不似禮服,倒像是乞丐的破棉襖。


  「咿呀!」


  藤井和彥只不過是看了躺在塞錢箱碎片里的拉杜三世一眼,便立馬失聲尖叫起來。這小子跟見了鬼一樣,面色鐵青,大汗淋漓,雙腿一軟便癱坐在地上,連逃跑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拉杜三世晃了晃腦袋,一搖一擺地站了起來,碎木片從他身上滑落,「噼噼啪啪」地掉到了地上。他的臉承受了剛才那一拳,現在是鮮血橫流、慘不忍睹。然而,真正把和彥嚇破膽的,並不是血,而是那張臉本身。


  這張臉,嚴格來講已經不能算作是「一張」臉了,它是一副由數十塊人臉碎片拼湊起來的破皮囊,上頭還帶著明顯的縫合痕迹。這張「臉」簡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畢加索抽象畫:倆眼睛不在一個平面上,嘴唇歪斜,鼻子還缺了一大塊,看起來既詭異,又有些滲人,而且還他媽的會動。


  「啊哈,哈哈哈哈……」


  納蘭暝第一眼看見那張破碎的臉,便放聲大笑起來。


  「傑作,真的是傑作!」他強忍住笑意,用力拍了拍手,挖苦道,「你那時候是想亡命一搏把我給炸死,結果被炸殘的只有你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你……喝咳咳咳……」


  拉杜三世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從他那張四十五度角向上歪斜的嘴巴里噴出來的,就只有血沫子而已。


  「你要是還想說點什麼的話,」納蘭暝說著,邁步向前走去,「可以到地獄里跟你的兄弟姐妹們慢慢聊過。」


  他輕巧地甩了兩下胳臂上的血刃,大步流星地走了上來,卻在走過了半個院子的時候,忽然停下了腳步,僵在原地,不動彈了。當那最後一步的前腳踩在地面上時,納蘭暝好像聽見了,及其細微的,玻璃破碎的聲音。


  然後,他的腿腳就不聽使喚了。


  「嗯,這又是什麼新花樣?」


  雖然嘴上滿不在乎,雖然神情依舊輕鬆自若,他的心,卻如他的雙腿一般,漸漸地凍結起來。


  是的,它結冰了,而且還是物理意義上的那種。


  他的腳在落地的第一時間便徹底失去了知覺,直到那蝕骨的寒冷爬上他的大腿,他才終於感覺到些許的冰涼。一股冷鋒正從他的腳底下往上竄,緩慢,卻不可阻擋。凝固的血液如鐐銬一般,將他囚禁在自己的身體之中,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變成一座活著的冰雕。


  低下頭,納蘭暝清楚地看見,在他的腳邊,散落著一大片晶瑩的藍寶石碎片。奇怪了,以他的視力,怎麼可能看漏一枚橫躺在路中間的寶石,除非.……

  「我不得不承認,納蘭暝.……」


  到了這個時候,拉杜三世終於把嗓子清乾淨了,只聽他這麼說道:


  「每一次與你交手,我都能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你那令人絕望的強大。你的身上有九十九個優點以及一根不那麼致命的軟肋,跟你比起來,我的長處大概就只有一個,而且還起不到什麼作用,短板卻有九十九處,一個都彌補不了。」


  「但是現在,我這唯一的優勢,對上了你唯一的弱點。勝利的天平,終於還是倒向了我這一邊!」


  說著說著,他笑了起來,笑得非常扭曲。當然,這也怪不得他,畢竟他那個模樣,無論喜怒哀樂,浮現在臉上的永遠都只有醜陋與猙獰。


  「你知道嗎,納蘭暝,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五百年,五百年啊!」他咆哮道,「這五百年裡,每一日每一夜,你的臉都印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在我清醒的時候,在我沉睡的時候,在我殺人的時候,在我用餐的時候,腦子裡想到的始終都是你,都是你!」


  「我要殺掉你,親手將這張臉撕碎,讓它永遠消失!」


  「撕得和你自己的臉一樣碎嗎?呵呵……咳咳咳.……」


  納蘭暝乾笑了幾聲,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寒氣順著血管,流進了他的喉嚨,每說一句話,都艱難得像是會要了他的命一樣。


  「你現在還能笑得出來,知道為什麼嗎?」拉杜三世說道,「因為你放棄了自己的魔法才能。」


  「你不會魔法,所以你看不見這庭院里究竟藏著些什麼,就連腳底下的陷阱,你都察覺不到。」


  當他的話音落下時,紅色的光點開始在庭院里閃動。從一點到十點再到百點,等納蘭暝回過神來,他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紅寶石包圍了。


  地面上、樹枝上、空氣中……這些六角紅寶石几乎無處不在,每一個都用那尖銳的頂端對準了納蘭暝,像是數百支蓄勢待發的箭矢,只待一聲號令。


  「你不會魔法,而我會。」拉杜三世說著,打了個響指,「記好了,納蘭暝,這就是你的死因。」


  一瞬之間,所有的紅寶石一齊飛向了被凍僵在原地的納蘭暝,在他身上破裂開來。火焰從那些破碎的寶石之中竄出,化作熾熱的海嘯,焚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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