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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漫漫長夜(其四)

  戌時四刻,人之里北面,稗田家。


  稗田家的書房,布置得簡樸整潔。一扇明窗敞開,正對著大門,窗外是後山的野林,窗前則是寬敞的書桌。桌上整整齊齊地列著筆墨紙硯,又在此四寶旁邊擺了一盆文竹,除此之外再無它物。書桌兩側牆邊的書架里擠滿了書卷古籍,可謂是「左圖右史」。


  此外,這書房的牆上還掛著一張有些泛黃的水墨畫,畫里是一棵開出了淡黃色小花的墨竹,在那大片的留白之中顯得形單影隻。畫卷邊上提著一行楷書小字,「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結實,結實必枯死,實落又復生」,乃是《山海經》中的句子。其下的署名,則是「稗田阿禮」。


  這裡本是讀書寫字的好地方,然而少女們的興趣並不在此。


  本居小鈴和稗田阿求在木地板上鋪了一張毛毯,上頭擺了油燈和兩張坐墊,還放著一壺冷掉的茶和三隻沒人用過的杯子。這倆人各佔一張墊子,打了一晚上牌,屁股都不帶挪窩的。


  「解放,歐西里斯的天空龍!」


  「解放,奧貝利斯克的巨神兵!」


  「解放,拉的翼神龍!」


  「特殊召喚,光之創造神?哈克拉緹!」


  稗田阿求將那張閃耀著黃金之輝的卡片夾在指間,高高地舉起,念出了勝利宣言:


  「效果發動,將此卡特殊召喚的玩家直接獲得勝利!」


  「輸——掉——啦——」


  本居小鈴將滿手的卡牌往毯子上一攤,接著便舉起雙手、向後仰去,躺倒在地板上。她的腿腳依然盤著,胳膊卻伸得老長,上衣因而被抻了上去,露出了一小塊雪白的肚皮,這使她看起來就像一隻正在伸懶腰的小貓。


  「打牌還是阿求厲害啊!」小鈴躺在地上嘆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哪裡哪裡,手氣好而已。」阿求微笑著自謙道,「碰巧湊齊了三幻神,所以就乾脆再打一張直接贏下這一把。」


  「所以你為什麼能這麼熟練地湊齊三幻神啊,這個套路你到底打過多少回了啊!」


  「大概八十?不,說不定有一百回呢!」


  「啊——真是的!」小鈴捂住了臉,「明明是我先的,融合青眼究極龍也好,儀式召喚混沌戰士也好,明明是我先佔據優勢的……可是為什麼會被逆轉啊!」


  「是啊,為什麼呢?」


  不管怎麼說,在阿求獲得了連續五把勝利之後,這倆人的卡牌遊戲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她倆從黃昏時分一直打到現在,每一把都是同樣的劇情、同樣的結果,也差不多到了感到倦怠的時候了。


  至於那卡牌,則是最近才開始在香霖堂中販售,深受人類和妖怪的小孩子們歡迎的新玩意,據說是從外面的世界傳進來,再由香霖堂與天狗印刷業聯合生產的。


  這些卡牌一經面世,便立即流行了起來,甚至有不少小妖怪用卡牌對戰來解決糾紛,大有取代彈幕戰的趨勢。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卡牌對戰強勢崛起,琪露諾真就成了幻想鄉最強了呢。


  畢竟靈夢沒錢買卡。


  不過目前來看,會贊成以卡牌對戰取代彈幕戰的,大概也就只有最弱的小妖怪,以及妖精了。當那天真無邪的赤腳小女孩攥著幾個生鏽的銅板跑進店裡,以求購武器的態度一本正經地嚷嚷著「給俺幾張最強的卡,俺去打爆他們」的時候,那位酸得發臭的店主究竟會以什麼樣的表情應對呢?


  「二位請勿高聲喧嘩,以免擾了卦象。」


  這時,盤腿坐在書房正中央的一位少年,蹙著眉頭髮話了。


  這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與小鈴、阿求一般大小,無論面容還是聲音,皆是童聲稚氣,卻渾身透著股成熟老練的大人氣質,全無小孩子該有的童真,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不過單論外表,他倒也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了:一頭與年齡不符的白髮修得半長不短、整整齊齊,一身寬鬆的真絲白袍輕飄飄的,既輕且薄、仿如蟬翼,就連其下的形體與肌膚,都隱約可見。


  他的眼睛是海洋一般的藍,像兩顆鑽石一樣,鑲嵌在那張白瓷一般細膩而又精緻的臉上,漂亮得簡直不似凡俗之物。


  這樣一個少年,如果某一天突然宣稱自己是半仙,或者乾脆是神仙下凡,恐怕多數人都會相信,畢竟他就長著這麼一張凡人壓根不可能長得出來的臉。


  實際上,他還真就是.……好吧,不是半仙,是位法力高強的陰陽師。誰也不知道他是打哪裡來的,但是當他在人之里開了間小店,開始販賣符紙道具,並且幫助鄰里解決靈異事件與妖魔侵擾時,他的名字便傳遍了整個幻想鄉。


  「百里白靈,十三歲,於西方群山中修道,十歲小成,遂離師門,雲遊四海,旅居此地,占卜五百文一次,謝絕還價」——這是他的自我介紹。


  或者,用街坊領居的話來講,「神秘的天才少年」、「以筆驅鬼的陰陽師」、「便宜好用的道具屋」。順便一提,他算的卦百分之百應驗,邪乎得很,幾乎已經成了幻想鄉中的一個靈異怪談了。


  不管怎麼說,這少年確實是除去靈夢之外,幫人之里處理妖魔作亂事件的最佳人選。不,多數情況下他比靈夢還要靠譜,畢竟靈夢不是你想請就能請得到的。


  早在屍潮剛剛出現,村民們開始有組織地避難的時候,他便被稗田家請去了。從那時起,他就一直窩在這間小書房裡,擺弄著他的那些小玩意,足不出戶,卻盡曉外界之事,就連小鈴和阿求會在幾時幾分跑過來打攪他,都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卻無法阻止。


  畢竟稗田家已經成了人之里的臨時避難所,所有能住人的房間都人滿為患,唯獨留空了這間書房,算是家主對他的尊敬。所以,當那位家主親自帶著她的小夥伴和一套卡牌來敲他的門的時候,他實在是沒辦法拒絕。


  「白靈不一起玩嗎,很好玩的哦?」小鈴說著,坐了起來,隨手拿起兩張卡,朝著他晃了晃。


  「不可。」


  白靈搖了搖頭,便從衣袖裡摸出了一張黃色的符紙,放在了面前的大瓷盤之中。那盤子呈八邊形,上頭畫著太極八卦圖,乃是一占卜用的法器。


  符紙落入盤中,先是抖了幾下,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給拉扯了一番,接著便劇烈地自燃了起來,化作一簇淡藍色的鬼火,數秒之後就只剩下青煙與白塵了。


  他用指尖擦去了盤底的那一小撮灰燼,靠在嘴邊一吹,讓它散在了空氣之中,然後說道:


  「此『離』之象,今夜的戰事恐生變故,我勸二位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誒?是……是嗎?」


  小鈴被這異象給唬了個七七八八,一時愣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倒是她對面的阿求見多識廣,處變不驚,發問道:

  「今晚會發生什麼事情,你能具體地測算到嗎?」


  「突如其來,民無所容,大凶。這避風港,怕是要遭突襲,以致全村之人無處可躲、無路可逃,只能聽天由命。」白靈抬頭望著掛在窗框上的風鈴,說道。


  那黃銅風鈴十分小巧,底下掛著一串穗子,隨風搖擺,卻從不發出聲響,甚是奇怪。白靈這一晚上,要麼低頭看著八卦盤,要麼就抬頭望著那風鈴,不知在想些什麼。


  「誒?」小鈴聽了這話,驚道,「那豈不是糟糕了?」


  還沒等阿求反應過來,她便站了起來,拔腿就要往門外跑。


  「小鈴,等一下!」阿求叫住了她,「你要去幹嘛?」


  「幹嘛?當然是把占卜的結果告訴大家,讓他們趕緊去避難啊!」走到了門邊的小鈴轉過身來,道。


  「不必。」白靈頭也不回,淡淡地對身後的小鈴說道,「即使離開此處,村民們也沒有別的去處。你現在跑出去嚷嚷,不過是徒增恐慌罷了,沒有任何意義。」


  「那……那該怎麼辦啊!」


  小鈴卡在門口,出也不是,回去也不是,急得直跳腳。


  「你先回來,坐好。」白靈伸手指了指她的那張,依然十分暖和的坐墊,道。


  「我也這麼覺得,」阿求附和道,「既然幫不上忙的話,不如什麼都不幹。」


  「是……是這樣嗎?」


  小鈴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又看了看身後的木門,猶豫了一小下,終於還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先問一句,」剛一坐定,她便轉頭問白靈,「你應該是有什麼辦法的吧?」


  「無疑。」白靈依舊用那平淡的口氣說道,「這就是我來此的理由。」


  「禍患與救星齊來,無處可逃,亦無需逃跑,雖有驚,而無險。」他扭頭對二位少女說道,「這才是,對卦象的正確解讀。」


  「呵呵呵,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阿求用寬鬆的袖口掩起嘴,輕笑著道。


  「叮鈴」


  這時候,一聲清脆的鈴聲傳入了三人的耳中,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到了窗戶上部,望向了那個正搖得起勁的小風鈴。


  「風鈴.……響了!」小鈴驚道,「明明一直都沒有響過的.……」


  「叮鈴」、「叮鈴」、「叮鈴」


  像是在配合她一樣,那銅鈴響得更歡了。白靈望著風鈴,沉默了片刻,接著便站了起來。


  「時辰到了。」他理了理衣襟,說道,「阿求、小鈴,你們快去通知在稗田家避難的所有人,鎖好門窗,留在室內,天亮之前切勿出門。」


  「我去去就回。」


  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他踏著輕飄飄的、幾乎沒有一絲聲響的步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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