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月隕(其八)
先下手為強。
「現世斬!」
伴隨著灼熱的風壓,前腳剛邁開步子的妖忌,後腳已經突到了那面具男的懷中。長刀衝破音障,毫無阻礙地刺穿了男人的身體。
然而,這近乎完美的突襲,並沒有給妖忌帶來斃敵的實感。刀身輕而易舉地沒入了敵人的體內,沒有一絲阻力,比起捅人,更像是捅進了海綿之中。
他的戰士直覺告訴他,有古怪。
「土偶術·替身!」
果不其然,傳入耳中的施法宣言,以及面前那不斷崩落的人形土偶,皆印證了妖忌的想法。
迅速將刀從沙石之中抽出,妖忌頭也不回,反手將長刀往身後一伸,「鏘」地一下便擋掉了瞄著后脖頸而來的一記突刺。
「切,你還挺機靈的嘛!」
想都不用想,站在他背後說話的人,正是那個戴著面具的古怪男子。
「我背後有眼!」
在對方來得及使出更多后招之前,妖忌身子一旋,轉身的同時向後劃出了一道弧形劍氣。這道劍氣的速度本就不慢,在這幾乎是面對面的危險距離下,那面具男想躲開這一擊,可沒那麼容易。
「哈啊!」
那人躲無可躲,只能倉皇應對,大喝一聲將手中的象牙杖立在了身前。他的架勢不穩,也沒空再使什麼法術,能卸掉幾分劍勁,全憑運氣。
其答案,是五分。
一半的劍氣被那柄藝術品一般精巧的象牙手杖給擋掉了,還有一半,掠過了象牙杖,直接打在了他的身上。
畢竟這可是劍氣,而不是劍刃,有形之劍,何以與無形之劍交鋒?
「嗯……」
那男人悶哼一聲,顯然是吃到了苦頭。他單手執杖,空出來的那隻手緊緊地捂著被劍氣撕裂、血流不止的肩膀。他的衣服若不是全黑的,恐怕已被染紅一大片了吧?
此時,妖忌卻笑著對他說道:
「現在是關心傷勢的時候嗎?」
那人聞言,大驚,正欲拔腿逃離此處,卻被由背後打來的一道劍氣給砍了個措手不及。他後背上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慘白的皮膚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刀傷,自左肩至右腰,深及脊椎,十分駭人。
「呃啊!」
他慘叫一聲,伏到了地上。他的後方,只有一隻漂浮在空氣中的白色靈體。
「我背後不僅有眼,還有刀。」妖忌將刀架在那面具男的脖子上,冷冷地道。
「太棒了,妖忌!」
西行寺幽幽子見勝負已分,立馬從旁邊的安全位置上跑了過來,笑容滿面。
「幽幽子大人,敵人還沒.……」
妖忌剛想阻止自家那神經大條的主人過早地邁入這戰場之中,不料話未說完,幽幽子便笑嘻嘻地搶道:
「沒關係啦,這不是已經打倒了嘛!」
「話雖如此,可敵人是吸血殭屍之流,要徹底殺死他,恐怕得費一番功夫。」
「費一番功夫」只是比較樂觀的估計,妖忌說話的時候用餘光瞟了一眼那男人的後背,發現那道原本幾乎將他撕成兩半的傷痕,竟已趁著這幾秒鐘的功夫恢復得七七八八了。他心裡一驚——以此等生命力,無法徹底殺死此人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實在不行的話,就叫神社裡的人來處理唄!」幽幽子不以為然地道。
神社裡那倆人絕對有治死這個妖怪的方法,她對此深信不疑。
「哼哼哼哼.……呵呵呵.……」
被妖忌的長刀壓制在地面上的面具男,忽然怪笑了起來,身子也抖得厲害,一副要發狂的模樣。妖忌見狀,皺著眉頭,抬手便是一刀兩斷,剁掉了那人的腦袋。
笑聲戛然而止。
他的人頭像皮球一樣滾出了好幾米遠,上面還掛著那張白底金邊的面具。黑紅的血水從他的脖子里流了出來,宛如溪流。
「這樣,應該是死透了吧?」
幽幽子說罷,往過走了兩步,彎腰捧起了那個人頭,想要將上面的面具拔下來,一睹此人的真容。不料,她的指尖剛觸到那張面具,人頭便像鳥兒一樣竄飛出去,衝上了天空。
「誒,誒?」
幽幽子愣了幾秒鐘,才知道懷中的死人頭飛走了,便抬起頭來,剛好跟那飄在半空中的人頭撞了個對臉。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那傢伙又開始笑了,而且笑得比原先更狂,更令人瘮得慌。誰也不知道,這麼個只剩腦袋的傢伙哪來的自信在敵人面前如此大笑。
「幽幽子大人,請先退下!」妖忌再次舉起刀,大聲道,「這裡就交給我!」
「誰也別想阻止我,誰也別想!你不行,你不行,你們都不行!」
明明已經沒有肺了,那個腦袋說話倒還挺利索的。
「我將在此完成復仇!」
他那充滿了癲狂與憤怒的聲音響徹了整片森林,估計是嚇跑了不少小動物。而妖忌,只是安靜地舉著刀,一面注視著浮在空中的腦袋,一面讓半靈盯緊地上的屍體。
一心可以二用,這是身為半人半靈的他最大的優勢。
接下來,正如妖忌所預料的那樣,異狀出現了。周圍那些被砍得亂七八糟的巨狼屍體,突然一齊動了起來,像是觸了電一般劇烈地抽搐著,激起了層層塵土。
不,仔細一看,那些狼屍並不是再一次獲得了活力,而是在被某種不可抗的巨力擠壓著。污濁的黑血從它們身上的裂口裡流了出來,像是有意識一般自己流向了面具男的屍體。
數十頭死狼的血液匯成了一條惡臭的長河,逆著地勢與重力,源源不斷地灌進了面具男那斷開的脖子里。
「休想!」
妖忌見勢不妙,知道絕不能讓對方完成這一古怪的儀式。他大踏幾步,衝到屍身前,打算用手中的利刃將那具屍體斬成碎塊,徹底摧毀它。
誰料這一地的黑血不但能自己流動,還能反擊企圖阻撓它們的人。那粘稠的血液見妖忌來者不善,猛地向上飛起,化成了千百根細長的黑針,自四面八方襲來。妖忌見狀,只得暫時放棄追擊,一邊用刀擋掉躲不開的血針,一邊後撤。
而在他來得及發動第二次攻擊之前,他的敵人已經完全準備好了。
經過獸血的灌溉,那具屍體明顯膨脹了許多,它身上的禮服顯然是裹不住這麼臃腫的肉體,裂了好幾道縫。
那無頭屍體抽搐了幾下,便恢復了動力,以手撐地,站了起來,他的腦袋也從上方飄了下來,緩緩地落到了脖子上。接著,二者便如橡皮泥一般完美地粘合到了一起,速度之快,連一旁的幽幽子都為之咋舌。
「嘶……哈.……」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氣,以比原先渾厚得多的嗓音吼道:
「宴會開始了!」
他的身體比原來高大得多,往妖忌面前一立,幾乎是遮天蔽月,只留給妖忌一道長長的陰影。
妖忌依舊面不改色,卻用左手抽出了別在後腰上的短刀,由雙手握刀變為各持一刀,擺出的架勢也與方才截然不同。
此為二刀流,是他魂魄妖忌練了百多年的真功夫。拔出第二把刀,意味著他不再有任何保留,要用盡全力將眼前的敵人擊潰。
死斗,一觸即發。
然而.……
「宴會已經結束啦!」
充滿活力的、少年的聲音由遠及近,飛到了妖忌的耳邊。他抬頭一看,發現那個白天跟他打過不少來回的吸血鬼,竟從天而降,落到了面具男的頭頂上,甚至還順勢騎了上去。
「喂,納蘭暝,你這傢伙.……」妖忌獃獃地望著這位不速之客,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是該問他「你從哪兒冒出來的」,還是該道個謝呢?不,果然還是問他來這兒幹嘛比較好!
「耶,天降奇兵!」
與此同時,另一側的幽幽子顯然就沒想那麼多,她拍著手,邊蹦躂邊喊:
「加油,納蘭暝!把那個怪人一拳揍趴!」
「那是毫無疑問的好吧!」納蘭暝狡黠地一笑,「我辛辛苦苦跑這一趟就是來手撕這貨的!」
他那個「撕」字剛說出口,面具男的雙臂便「呲啦」一下從肩膀處斷裂開來,滾落到了地上。黑血從那兩處如宮廷中的大理石地板一般光滑的傷口處噴出,納蘭暝見狀趕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以免被那骯髒的血液濺到。
「嗚……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著自己的雙手被人輕而易舉地卸掉,面具男的情緒立馬就失控了,開始如發狂的野獸一般放聲大吼起來。那吼聲中帶著痛苦,帶著不甘,以及無法抑制的憤怒。
「納……納蘭暝!」面具男口齒不清地喊出了騎在自己身上的少年的姓名,「你竟然……竟然敢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
「嗯?」
納蘭暝聽他這麼一講,頓時起了好奇心,歪著脖問道:「我認識你?」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家族的所作所為!你這個.……惡魔啊啊啊啊啊!」
那傢伙的吼聲中已經帶著些哭腔了。他瘋狂地晃動起身體,拼了命想要把納蘭暝從背上甩下來,卻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你說這些誰懂啦!」
納蘭暝翻了個跟頭,從那男人的背上滾到了他的面前,落地的時候,手中已然多了一張鑲著金邊的白面具。
打了這麼久,妖忌終於是看見了那張藏在面具後邊的臉。那是一張典型的歐洲人的臉,深眼窩、高鼻樑,皮膚白得有些病態,血紅的雙眼之中充斥著狂怒。除此之外,那張臉最大的特色,便是一道自左上角至右下角,斜著劃過整張臉的傷疤了。
若是臉上留著這麼長一道疤痕,戴著面具見人也是情有可原。可是,這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為啥會留疤呢?
「嗯,我想想……」
納蘭暝盯著那張臉,捏著下巴,仔細想了幾秒鐘,便恍然大悟般說道:
「啊,我想起來啦!你就是兩百年前被我屠殺的那個垃圾采佩什家族的廢物家主,弗拉德三世的大便弟弟,叫啥名來著?」
「對了,是叫拉稀……哦不對,拉杜三世來著。虧你這種弱得掉渣的屎殼郎還能活下來啊!」
「你這個.……混賬!」
那個名為拉杜三世的男子,聽了這些話以後,當然是氣瘋了。不,早在納蘭暝登場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氣瘋了,現在的他是瘋得無以復加了。
縱使失去了雙手,拉杜三世也沒有放棄戰鬥,他壓低重心,像頭暴怒的鬥牛一般沖了過來,妄圖用腦袋頂死納蘭暝。
事實證明,這個想法既可笑又可悲。
納蘭暝毫不費力地躲開了這次撞擊,瀟洒得像個西班牙鬥牛士。他對著拉杜三世衝過頭的背影叫道:
「那麼,你大老遠跑到我面前,就是來領死的么?那真是辛苦你了!」
「我要復仇!為我的家族,為我的兄長,向你復仇!只要擁有更大的『血之力』,我就能.……啊啊啊啊啊啊!」
拉杜三世說到一半,便仰天狂嘯起來。納蘭暝瞥了兩眼地上那些乾癟的狼屍,立馬就領會了「血之力」的含義。
「閉嘴啦,糞球!」
趁著拉杜三世原地發狂,納蘭暝疾衝到他的身後,輕揮指間,往他的腰上一抹,便將他攔腰切成了兩段。
「你不大吼大叫沒人會認為你是啞巴!」納蘭暝皺著眉頭,又道,「這麼一說,最近在這山裡作妖的人也是你咯?」
「咳咳.……是又怎樣?只要讓吸血獸轉化更多吸血獸,我的血液就無限多,我的力量也.……總有一天會超越你,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知道你厲害啦。」
納蘭暝不耐煩地點了點頭,扭頭對身邊的妖忌道:「喲,蠢劍士,你幫了我一個忙啊,多謝了!」
「嗯?我哪裡幫到你了?」
「諾,就這貨。」納蘭暝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拉杜三世,確切地說是他的半截身子,「我家的巫女啊,最近為了處理山上越積越多妖獸,都快累倒了呀!多虧了你我才能揪出元兇,所以,多謝咯!」
「非也,只是偶然路過,碰巧遇襲而已。」
妖忌擺了擺手,表示不認這個功勞。納蘭暝見他那副德行,笑了笑,便把頭轉了回去,對拉杜三世道:
「說吧,你想怎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