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月隕(其六)
(一)
東方微白,晨曦艱難地撕破了黑夜,可謂是姍姍來遲。
射命丸文從地鋪上爬了起來,雙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這一晚她熬得很不容易。
雖說傷口是簡單處理過了,以她的體質也不至於致命,可這劇痛實是一種折磨。看著窗外的太陽緩緩爬過半山腰,她忽然產生了一種死裡逃生般的解脫之感。
大概直到現在,她才終於從昨晚的那場噩夢之中徹底蘇醒過來吧!
文拉開木門,站到了走廊上。清晨的微風帶著尚未散去的寒意拂面而來,穿透了那薄薄的睡衣,刺激著她的皮膚,令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這裡是魂魄妖忌的隱居之所,整棟房子都是傳統日式風格的,裡頭還帶著一個小花園。在這兒,文有時會產生自己又回到了幻想鄉里的錯覺。
走廊外的院子裡頭,魂魄妖忌正在一棵大樹底下練劍。這老爺子光著膀子,身上的肌肉綳得緊緊的,如鋼索一般纏繞在骨架上,皮膚表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那都是刻在戰士身體上的軍功章。
與昨夜的颯爽英姿相比,現在的他顯得十分狼狽:大腿上纏著被鮮血滲紅了的繃帶,胸口有一大塊淤青,後背上也多了許多擦傷,只有那堅毅的眼神依舊。
「你醒了啊?」
妖忌只是嘴上跟文搭話,身子卻定在原地,一動不動,絲毫不敢鬆懈。他將竹刀按在腰間,以拔刀姿勢站立,雙目怒視著前方,似是在與一位隱形的強敵對峙。
「我這一宿就沒睡過。」文苦笑道,「倒是你,戰鬥了那麼長時間,還負了傷,回到家來連躺都不躺一會兒?」
「敗者豈有安睡之理?」
「你也早就不再年輕了吧,身體能撐得住嗎?」
「戰場之上,萬物皆平等,老年與青年,又有何分別?」
「所謂『常在戰場』呢!」文笑了笑,又道:「不過,那傢伙也真是強啊。你我再怎麼說也是幻想鄉中的頂尖高手了,竟然被打得這麼狼狽。」
「哼!」
妖忌手中的竹刀兀然刺出,一刀便將四片在風中飄舞的枯葉切得粉碎。接著,他垂下竹刀,轉身面向文,滿臉不屑地說道:
「此人不求上進,只會走歪門邪道,雖能得意一時,但遲早是要摔得粉身碎骨的。」
「哦?」
文對此不置可否。她想起了那顆血紅色的水晶球,那玩意說是「邪道」,倒也沒錯,可它的厲害也是著實的厲害。
「雖遠比我和妖忌要強,可是對上靈夢她們,應該是贏不了的。」她在心中如此評價那個戴面具的敵人,這也是她能在此安心養傷的主要原因。
當然,靈夢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一事,她是不知道的。
「說起來,那個人……是叫做拉杜三世來著?聽你的口氣,好像跟他有過什麼過節?」文又問道。
「那就說來話長了。」
「能稍微跟我講講嗎?」
「這事兒得從何說起呢.……」妖忌沉思了片刻,道,「你們天狗消息靈通,知道三百年前,初代博麗巫女曾經有過一個吸血鬼助手嗎?」
「我猜猜,那傢伙是不是長得挺漂亮的還不怕陽光,平時一副很拽的樣子但是拿巫女毫無辦法?」
「這.……」妖忌瞪大了眼睛,「確實如此,看來你都知道了啊……」
「我跟那傢伙,也算是有點緣分吧.……」文笑著道,「如果孽緣也算緣的話。」
「既然你認識他,那麼要理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就不難了。」妖忌講道,「這事兒,得從三百年前的一次異變說起.……」
(二)
「有破綻!」
一頭銀髮的青年劍士,持著一長一短兩把武士刀,大吼了一聲,向著面前黑髮赤瞳的少年突然斬去。這一劍瞄著死角而來,犀利無比,若是斬實了,非死即殘。
「叫那麼大聲,是在提醒我嗎?」
面對襲來的刀鋒,少年輕輕往後一仰,僅以毫釐之差避開了刀鋒,臨了還不忘調笑道一句:
「多謝嘍!」
「少給我得意忘形,看劍!」
那青年一擊不成,趕緊逼上前去,連著砍了數刀,卻都砍在了空氣上。他的對手如鬼魅一般飄然不定,其身法之靈活,有如河底的泥鰍。
數個來回之後,少年依舊遊刃有餘,臉不紅心不跳,時不時還上去撩一把,刺激一下對手的小心臟。而那劍士,已是氣喘吁吁,心法、身法皆亂,越是出招,就越發感到無力。
「加油哦,妖忌!別輸給納蘭暝!」
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的主子,西行寺幽幽子,就坐在不遠處的神社走廊上,一邊猛吃烤串,一邊替他加油鼓勁。
她的每一句話都如千鈞重擔一般,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劍士魂魄妖忌,賭上自己的名譽,非得拿下這場戰鬥的勝利不可。
「騎虎難下了呀,妖忌小弟!」名為納蘭暝的少年,一邊閃躲著他的攻擊,一邊笑嘻嘻地道。
「少廢話,吃我一刀!」
「沒用的呀,這種招數,你功夫不到家呀!」
「可惡,再來!」
這場比試一直持續到午飯出鍋,由於納蘭暝拒絕還手,並沒有分出勝負,但參與比試的人也都略有所得——妖忌得到了鍛煉,納蘭暝得到了娛樂,幽幽子得到了烤串。
「午飯午飯,吃午飯嘍!」
西行寺幽幽子盤腿坐在矮桌前,雙手各拿著一根筷子,「叮叮噹噹」地敲著飯碗的邊緣,以此來歡慶午飯。她的容貌絕對符合傾城美女的標準,行為卻頗有十歲以下小學生之風,這一反差足以使仰慕她的人因過於遺憾而落淚。
「我說你啊,」納蘭暝探著身子,對幽幽子說,「剛吃完那麼多烤串,還能吃得下飯嗎?」
順帶一提,這傢伙也是個沒有禮儀概念的主,在他看來,幽幽子的行為沒什麼不妥的。
「那可是串烤鳥哦,二十串!」他接著說道,「這是什麼概念?沒有八百斤,也有一噸了吧?」
「那是零食啦,零食!」幽幽子笑眯眯地道,「零食無論吃多少,都是不佔地方的!」
「一噸零食喔,一噸!」
「一噸也不會吃飽的!」
「你是倉鼠嗎?吃不了兜在嘴裡走?」
「倉鼠是啥,好吃嗎?」
在這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蠢話時,妖忌正如石佛一般在桌子的另一頭打坐,那些沒營養的話語,他就全當是過耳之風。按他的標準來看,這也是一種修行。
順帶一提,他的半靈不知為何就躺在空空如也的飯碗里,乍一看像個很有嚼頭的年糕。
「各位,久等啦!」
博麗朔月兩手各端著四個菜盤子,走了過來。她的最高紀錄是同時端十個碟子,不過現在並沒有展示的機會。
菜一上桌,除納蘭暝外的三人皆雙手合十,念道:「我開動啦!」唯有他一人,大喊一聲「先下手為強!」,便提起筷子夾向了最大的那塊肉。
豈料,他的筷頭還沒能碰著肉皮,就被猛然殺來的兩根竹筷擊飛,在空中旋轉了好幾圈后落到了地上。
「喂,小子!」
出筷之人,正是西行寺幽幽子,她的臉黑得可怕,聲音也像是沉到了地獄里一般。
「你失敗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動了我的菜!」
「哼,有意思!」納蘭暝仰起脖子,俯視著幽幽子,道,「筷子雖然便利,可是用多了,盤子里的菜就會變少。能以時間停止般的速度吃飯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Di……」
「好了你們兩個!」
朔月抬起手,對著這倆人的腦袋各錘了一拳。
「給我好好吃飯!」
「好的大小姐,遵命大小姐。」
「好——的——」
這就是三百年前,白玉樓的主僕二人來博麗神社打發時間,順便蹭飯的日常景象。吃過午飯後,妖忌通常會繼續向納蘭暝發起沒有結果的挑戰,而幽幽子也總是笑眯眯地坐在那看著兩人打鬥,直到日落。
當然,她的嘴是不可能閑著的。
這樣輕鬆愉快的生活像是會永遠持續下去一樣,它要是真能一直維持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