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所謂謊言(上)
天比以前任何時候見過的都更藍,這似乎並不只是因為現在呆在不認識的地方……
據說人在死之前,會看到自己過去的人生——可惜自己過去的人生太過短暫,似乎沒有多少值得回憶的事情。又據說,人在臨死之前,可以看透很多事情,正因為如此,才會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樣的話出現吧。
是因為自己的心靈變得前所未有的澄澈,所以才能看到這樣藍的天么?
……不可能的吧。因為,自己還不會死,因為,再一次找到了,活下去的可能性。
在可能致死的鐵棒砸到那小孩之前,他突然猛地蹦了起來,撞入了揮舞鐵棒的混混懷中。
混混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痛苦,只是,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發覺面前的敵人不見了之後,就站在那裡呆愣了幾秒,嘴微張著,眼睛似乎沒有焦距。
小孩見過這個樣子的人,應該說,算是經常見到。
吸入一種最近很流行的新型興奮劑致幻劑複合型的葯之後,就會變成這個樣子。只要有哪怕一點點暴力傾向,吸食者就會變得瘋狂而病態——這種特性作為特別的葯來說並不好用,之所以會把這種危害性過高的葯投入市場,多半還是因為強大的成癮效果和相對很短的需求周期,讓出售方被金錢的力量沖昏了頭腦。
不過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對於此刻的小孩來說,他只需要知道,對方絕不會因為自己是小孩就手下留情,對方沒有任何交流的可能性這兩點就夠了。
一包石灰撒到對方臉上,小孩轉身就跑——前兩天在書店偷到的那本叫《鹿鼎記》的書,算是幫了很大的忙吧。果然,讀書很有用,小孩在心裡堅定了信念。
石灰撒入眼睛的感覺,我相信有經驗的人並不多。不過,能夠強忍著這種痛苦一路追趕自己的目標,而且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的人,各位大概能明白是多麼的可怕。
莫名其妙地被追殺,小孩並不是很在意。但是,現在,小孩卻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了——如果是以後的他,恐怕無數惡毒的台詞就會從口中噴射而出了吧。
無法交流,不會被憐憫,疼痛無法造成影響,就算眼睛被撒了石灰,還能瞪著兩隻猩紅的眼睛一路追著自己跑,這樣的對手,對這個小孩來說,是無敵的——嗎?
穿過馬路,進入一個目前沒人的工地,身後的敵人沒有被拉開距離,反而越追越近,面前,卻是一條死路。在遍布磚塊、沙堆、建材、混凝土、腳手架的地方,小孩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面對著那個追來的混混。
「這裡很臟呢,而且很亂。」也許是因為小孩停下了腳步,混混也不再奔跑,抬起手抹了抹眼睛,一步步向小孩這邊走來,正因為如此,小孩才能這樣故作鎮定地說話,「用來作為最後的歸宿,真的不是個好地方,你覺得呢?」
混混沒有理會他,只是依然一步步接近著——他也許根本就聽不見小孩在說什麼吧。
小孩勉強地彎了彎嘴角,似乎是想要露出笑容:「是呢,你現在聽不懂。就算聽清楚我在說什麼,在恢復清醒之前,你也理解不了的吧。」
混混越來越接近,小孩咽了口唾沫,抬起了右手,拉在了旁邊的一根繩子上:「這也許,是件好事也說不定?」
小孩使出吃奶地勁拚命地一拉,而已經蓋了好幾層的樓上方,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鋼筋堆,就如同潮水一般洶湧地流了下來……
該說是幸運嗎?小孩雖然遍體鱗傷,但並沒有一根鋼筋穿透他的身體。相比較之下,位於鋼筋堆正下方的混混就要悲慘得多了,嗯,悲慘得多……
「咕唔……」小孩看著地上正在緩緩流淌著的紅白色混雜的液體,還有周圍散落的,因為脫離了整體,所以變得難以辨識的有點熟悉的東西,無法抑制地產生了嘔吐的衝動。
不過三秒鐘之後,他把涌到嘴裡的嘔吐物咽了回去。食物是很珍貴的,不能浪費。而且,仔細想想,這個場面和屠宰場里的場面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自己之所以會想要嘔吐,是一種罪惡感在作怪。人類的本能會排斥殺死同類的行為,因為人類是群居動物,而後來的人類也不那麼需要殺死同類來維持生存。
為了不浪費食物,總要想個辦法把這種本能的罪惡感抹除掉。具體的方法有:否認自己和那玩意是同類生物;給自己的殺戮行為找一個乍一看說得過去的借口;將對方的死亡在自己的大腦里偷換概念;努力忘記這件可怕的事。
以上幾種方法結合起來的話,那就是——
…………
(小黃金,不用擔心,歸根到底,他們只是NPC而已。什麼?我當然也是NPC,但我跟小黃金是一夥的喲?不不不,在這段劇情里,小黃金你是主角啊。)
(主角是特別的。一群連殺死的必要都沒有的雜魚角色,就算弄死了也不會影響大局,不是嗎?好啦小黃金,這事沒什麼特別的,打遊戲不殺NPC怎麼玩嘛。)
講道理,基金會對於玩家的收容措施是存在缺陷的。雖說SCP-3013-1個體最高也只有Euclid也就是中等的危險程度,但是,也不是能太過小看的存在。
別的不說,在已經意識到了「隨身空間」這種東西的前提下,基金會還是沒有防範被收容單位從隨身空間里取出炸藥,直接脫離收容設施的可能性——雖說很少有玩家會這麼干就是了,大多數玩家都會更加依賴魔法的力量。
但是,大多數畢竟不是所有,也會有那種想得比較多的玩家存在,也會有蕭逸那種不得不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的穿越者玩家存在,也會有黃金天秤這樣——無條件信任一個NPC的玩家存在,而這些人的存在,基金會是本該考慮進去的。
總而言之,因為是這麼個情況,現在黃金天秤像鬼魅一樣地閃爍在基地內有點混亂的安保人員當中,並時不時地收割著這些人的生命。
(小黃金,我覺得我們還是抓緊一點時間比較好。只有三條命的話生命還是很珍貴的,為了從基金會逃出去就死掉一次感覺很虧啊。如果我們繼續在這裡糾纏不清,等一會來處理我們的可就不是這些安保人員了。)
黃金天秤皺著眉頭,有點氣惱地看著這群安保人員的人海。
雖然黃金天秤覺得有點難以想象,畢竟在他們的世界里都沒有這種事,但是這群安保人員明顯是專門訓練過面對能夠瞬移的敵人時的應對方法的。他們的站位稱不上密集,但每個人之間的距離都不遠,自己無論出現在什麼地方,都會面對至少四個人來自四個不同方向的攻擊。
另一方面,自己的瞬間移動距離畢竟是有限的,想要拋下這些人不管,直接通過瞬移跑路,從他們一直盯著人群外和上方的空曠處,還有在自己不在旁邊的時候,一直左手放在腰間,這兩個讓他們陷入危險的動作來看,自己一旦這麼干,恐怕立刻就會被子彈打成篩子。
剩下的最後一種方法,殺光他們所有人再離開,就算不考慮自己最近不知為什麼會因此產生的不適感,也會消耗很多——應該說相當多的時間,畢竟這些人的戰鬥力作為沒有魔法的普通人來說可以說是相當驚人,而黃金天秤自己——說實話,沒有瞬移,她還真不一定能打贏這些人……
「如果,過了很久,會怎麼樣?」黃金天秤在心裡問道。
(嗯,最壞的可能性,考慮到你行動目的不明,突然暴走,而且3013-1個體的行為模式實際上很難把握,存在你要釋放其他項目的風險,會啟動Site自毀程序,封鎖出入口,然後核平了這塊區域。基金會的做事風格很粗暴的,小黃金你最好還是不要心存僥倖……)
黃金天秤抿了抿嘴唇,心中有幾分焦躁。倒不是完全因為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應該說,似乎主要是,因為林清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困難,因此而產生了焦躁。
黃金天秤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端正了態度,把那幾分焦躁壓到了心底,認真地考慮著解決眼前的困境的方法——遺憾的是,似乎並不存在那種方案。
(……好吧,好像小黃金你是想不出什麼辦法來了呢。嗯,現在想想,那麼魯莽的行動還是太過無謀了。事已至此,也就只有那一種方法可以在不死的前提下逃離這裡了吧。)
(我說,小黃金,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我並不只是一個單純的,為了取悅你而存在的NPC,而是某個真實存在的個體。但是你考慮過沒有,如果我是真實的,那麼我們的世界就是真實的,那麼,你們玩家——對我們來說,是什麼東西呢?)
一瞬間,黃金天秤的身形就消失了。經過一番檢查,確認了確實已經離開基地后,郭博士惱火地將茶杯拍到了桌子上:「3013-3么!該死!果然會合作的么!」
另一邊,幾乎所有事物都是透明或者半透明的,水晶般的世界當中,一身黑袍,戴著古怪的面具,露出了一隻亮著金黃色火焰的光芒的眼睛的男人,站在黃金天秤面前,深鞠了一躬,語氣中卻似乎帶著一種嘲諷:「歡迎光臨,黃金天秤,還有,先行者。」
(……唉……)在內心當中,黃金天秤聽到了林清的一聲嘆息。
(剛才我是在胡扯的,為了讓你到這個地方來。小黃金你不要在意那種事。忘了就好了。不過,講道理的話,到這裡來,未必就比在基金會手裡好到哪裡去。)
在黃金天秤為林清的話愣神的時候,雙色球輕笑出聲:「先行者你,注意到了吧?」
(你指的是,你已經不再是完全和我一個陣營的那件事?)
林清的話經過黃金天秤,傳到到了雙色球耳中,而雙色球再次笑了起來:「不愧是先行者。那麼,既然這次您讓黃金天秤向我求援,我可以理解為,您認輸了嗎?」
(只是這一場的話,是的。從你叫我先行者的時候我就該想到了,先走的那個人,和領導者團隊的人的區別就在於,先走的那個人,多半會成為之後的人的墊腳石。)
「並不是喲。先行者的含義是開拓者,為後來者劈開道路的勇者。」雙色球的聲音沉靜了下了,眼中的火焰變成了陰森的藍色,「但是,道路既然已經開闢,在這道路上,先行者可不一定是跑得最快的那個人。」
(嘿,不錯,你的裝逼技巧越來越熟練了啊。)
雙色球的身影消失,只留下聲音在房間內回蕩:「總之,就煩請黃金天秤小姐,在初賽結束之前,在我這裡呆一段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