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地獄吧，我的敵人
「與我為敵的人，都會下地獄。」
晚七點，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離開工作崗位回到家的人又重新變得不安分起來，對所謂的平安夜的活動充滿期待。在這樣人群涌動的夜晚，林清一行人卻呆在家裡，默默地等待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沒有一個人說話。
四個小時前大鬧了一場之後，林清家裡此時可謂是一片狼藉。
破碎的盤子碎片散落在地上，幾把菜刀穿透了桌布，插在桌子上，凳子全部翻倒，其中有兩把還裂開了，最為凄慘的是，林清家裡那一面隔開卧室和客廳的空心牆此刻已經千瘡百孔，以至於門的功能被大大削弱了……
玩家們就是這樣，永遠不會自己的行為會對周圍造成多大的破壞——會想到的那些，十有八九以造成更大的破壞為樂。良善如蒼白之炎，蠢笨如暗黑之森，優雅如騎士，柔弱如碧源，可愛如黃金天秤——冷靜如黃金天秤……無一例外，皆是如此。
林清作為這場混亂的引發者之一，卻很早就成功抽身事外，坐在一邊看那群玩家近乎瘋狂的打鬧——是的，這只是打鬧而已。真的要動手的話，這些玩家無疑會造成更大——甚至可以成為可怕的破壞。
林清明白這些，知道他們這樣玩在自己家裡PK會造成何種結果，但他仍然只是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玩家互相爭鬥，沒有阻止。
「在具體方案還沒有成形的現在，這也能算是一種可行的方法。當然，效果有限。但總要做些什麼——哪怕只是為了打發無聊的等待時間呢？」在觀看那場戰鬥的中途，林清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沒有人聽到，即便有，在那火爆的戰鬥場面中，也不會有人去細想這句話的意思吧？
之後，林清又奇怪地笑了一會，便恢復了原先的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著他們打鬧。
這場戰鬥持續了大約有一個半小時，就連林清在一旁看的都覺得有些無聊的時候才停手，以黃金天秤的勝利告終。在此期間，林清第一次知道玩家之間還有一個叫做PK模式的東西，可以有效減輕對周圍環境的影響，還可以防止玩家在PK中死亡。
對林清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不只是因為這樣可以減少他的財政損失，還因為為他免去了向別人解釋的麻煩。雖然林清本質上是個話癆，但他為自己設定了不喜歡交際的死宅的形象，並一直堅守著它，直到這幾乎變成他的本性。
事實證明，即使是話癆也會覺得疲勞，即使是話癆也會有不想說話的時候。當一群話癆聚集在一起時，一旦陷入沉默，大家都會希望把沒話找話的工作交給別人。
然後，就這樣沉默了兩個多小時。
「這三個小時浪費的真是莫名其妙——雖然說實際上已經莫名其妙地浪費過很多時間了，但我還要說，這三個小時，過得太奇怪了。」騎士皺著眉，打破了沉默。
「天黑了，在比較繁華的區域，現在會很熱鬧吧？」林清站在窗前，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們沒有在那裡，真是太好了，不是么？」
「哈？」男人忽然感覺，林清似乎是在對自己說話，不由得悚然一驚，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就像是做了個可怕的噩夢。
「叔叔，叔叔？」小男孩站在男人身邊，有些擔心似的扯了扯男人的衣角，「你怎麼了？」
「哈——」男人長出了一口氣，終於勉強平靜了下來，很費力似的擠出了慈愛的笑容，「沒事的哦——小風你不用擔心叔叔啦。你又不是沒見過叔叔用這個魔法。」
小男孩嘟起了嘴，有些氣惱似的說道：「都說了在遊戲里要叫我暗輝啦！」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嗯，知道了，小——暗輝啦。」
「不是『暗輝啦』，是『暗輝』啦！不對——只有暗輝，沒有『啦』！」小男孩表現出了十分氣惱的樣子，說不清是折騰還是撒嬌地鬧了一會之後，終於重新安靜了下來，再次露出了有些擔心的表情，「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叔叔反應這麼激烈的時候啊。」
「嗯——因為這次的目標很可怕呢……不過叔叔我真的要做什麼的時候，沒有什麼做不到的啦，小風——暗輝你就放心吧。」男人露出了開朗的笑容，意氣風發，仿若少年。
「嗯，叔叔最厲害了！」小男孩也笑了起來，「那我就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接到什麼任務去了。叔叔現在應該已經恢復了吧？」
「哈，去吧去吧。叔叔忽然說要玩遊戲，還帶你在遊戲里跑到孤兒院去什麼的，你都有點不耐煩了吧？趕緊玩去吧。」男人露出了看起來有些憨厚的笑容。
「沒有不耐煩啊！叔叔可是十幾年前最傳奇的拓荒者！能幫到叔叔的忙是我的驕傲！」小男孩純凈的眼神里充滿著對男人的尊敬——甚至崇拜，接著笑著揮了揮手，跑了出去，「不過拓荒的那一套我還是不太適應啦！我出去玩啦！拜拜！」
「這混小子……」男人笑罵了一句，用慈愛的眼神凝視著小男孩逐漸跑遠的身影，一直到完全看不見，才收回了目光。接著，男人的眼神像是被凍結了一樣，冰冷得再也看不到一絲溫情，左手在右臉頰上輕輕拂過，臉的右側便多了蜥蜴狀的印記。
「能感受到『夢境的預言』的窺視——即使是『那個』林清，現在就能做到未免也太過誇張……」男人猛然攥拳，用力得拳頭一點一點地向下滴血，「對他的恐懼讓我心境不穩了么？我——也會這樣的恐懼么？可是，現在的林清——和那個人並不是很像。」
男人再一次合上眼睛，在不使用魔法時必然會出現的景象便再次浮上眼前。
成千上萬的人，都倒在地上，身體千瘡百孔，血液汩汩流出，將整片地面染得猩紅，空氣中瀰漫著焦糊味和鐵鏽的腥味。而造成這一切的，只是在這屍山血海中央的幾個人。
這幾個人就彷彿嗜血的惡魔，大量的殺戮讓他們神志不清，臉上的那像瘋子一樣的笑容和舔嘴邊的血液的動作都分明表現出了這一點——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個人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T恤，同樣一塵不染的黑色長褲，帶著有些失落和無聊的憂傷表情，站在硝煙瀰漫戰場之上，血海之中，他的樣子無比扎眼。
男人彷彿回到了那個場景當中，看到那個人的頭髮和衣服隨風抖動，整個人看起來都是透明的——但周圍的戰場和血海，完全沒有從他的身上透出來。男人彷彿再次聽到了那他永遠都忘不掉的聲音，溫和、清晰、甚至有些悅耳，聽起來似乎有些失落和無聊，而在那深處，卻隱藏著令人從心底發寒的冰冷寒意。
「說實話，我挺遺憾的來著……雖然本質不同，不過在表現上，咱們倆還是挺相似的，不是么？我個人是比較欣賞你的行事方式啦——不過，真的挺遺憾呢。
「我來的時候說過，不是么？與我為敵的人，都要下地獄……
「在地獄的烈焰中苦苦掙扎吧，體味那無法想象的痛苦吧——
「下地獄吧，我的敵人。說起來啊——真的，好無聊啊……」
男人一聲狂吼，一掌在自己身邊的桌子上拍出了裂紋。再次睜開眼睛時，男人已經是滿身大汗，那迷離的眼光，就彷彿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對了——我現在在遊戲里，在林清生活的世界……」男人小聲地重複了很多遍，然後漸漸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在林清還什麼都不是的世界。沒錯，好極了！等著我啊，林清。
「我會終結你的無聊的，林清，感謝我吧。雖然也許你的人生也會跟著一起被終結，不過那無所謂吧？你是不會在乎的吧？儘管就算你在乎也沒什麼意義就是了。
「我會復仇的——不，我會拯救的，這一次我會改變這一切，這一次你什麼都做不到——這一次要下地獄去的是你啊！在地獄里去懺悔吧！雖然也許你現在還不知道要懺悔些什麼，哈哈——在那無法想象的痛苦裡，你的無聊也會被排開吧？哈哈，哈哈哈！
「感謝我吧，林清。我會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拯救的，一定會改變世界的！我，一定會阻止你的，我，一定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