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爺爺的墳
我叫山曉傑,出生在七十年代,生活在一個叫南靈村的小地方。
當時文革剛剛結束,浩浩蕩蕩的紅衛兵們重新回到了村裡務農耕織,二叔便是眾多紅衛兵中的一員。文革時期,他為了響應破除四舊的號召,帶著人把爺爺的所有書籍全部焚燒,並且給他扣上了一頂封建迷信的大帽子。那個時候,爺爺是十里八鄉出了名聲的風水先生,周圍的鄉鎮有白事下葬或者動土蓋房都要請他去瞧瞧。
鄉下的人大多家中備有一本萬年曆,但凡遇到什麼事情都要翻一翻找一個黃道吉日來做,一切徒的是一個心安。大家都喜歡找爺爺的原因也大部分是為了心裡有底,有人敢說三到四的時候可以大聲斥責道:「這個風水是山老幺給我點的。」
爺爺在家排行最末,所以鄉親們都叫他老幺,家中關於風水方面的書很多,對於書的來源他一直諱莫如深。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在晚年的時候,二叔會將他視若珍寶的書毀之一炬。自打那以後,爺爺跟二叔就存在著嫌隙,而二叔對於風水一直都抱著嗤之以鼻的態度,所以兩個人鬧得很僵。
小的時候,爺爺總是喜歡有意無意的給我講一些有趣的事情,這些事都是他這些年經歷過的。那個時候年齡小權當故事來聽,很多其他的東西也都選擇性的忽略掉了。直到我十二歲那年,爺爺的身體不行了,他把所有子女叫到近前含淚道:「我怕是活不多久了,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我只想問一句,你們有人願意學習風水繼承下來這個活計嗎?」
二叔不屑道:「你也不看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做一個風水先生能賺多少錢,不是我們不孝順不去繼承你的衣缽,而是我們也要養家糊口,整日拿著一個破羅盤去東跑西顛的我做不來。」
父親也握著爺爺的手慢慢解釋:「老爹,你也知道家裡算上曉傑這個娃,已經有四個孩子了。我作為家裡的重要勞動力得去養活一家人啊。」
聽到他們的解釋,爺爺只是閉目不語,最後幾個姑姑的話說完,他慢慢睜開雙眼冷漠道:「你們都走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等到父親他們走後,我悄悄的進來稚嫩問道:「爺爺,你咋的了?」
他沒有回復我,只是摸摸我的腦袋問道:「曉傑啊,我給你講的故事,你都記得不?」
我茫然的點點頭說:「記得,爺爺再給我講一個吧。」
他眼眶有些濕潤,苦笑一聲,然後又彷彿自語道:「以後就輪到你給爺爺講故事了。」
一周后,爺爺就殯西了。姑姑們從縣城請來了一個風水先生,他穿的衣衫襤褸的,手中拿著一個破舊的羅盤。他跑到村子旁邊的大草甸子轉了轉,最後指著一塊地方道:「這裡就是好地方。」
「這個地方有什麼說法嗎?」父親問那個風水先生,畢竟耳濡目染這麼些年,對於葬地的選取父親知道是有說法的。
誰知道那個人不耐煩的擺擺手道:「說了你也不懂,你要是非要聽,那麼多加一塊。」
對於冰棍還是五分錢的時候,我深知這筆錢數額很大,因為足夠我吃很多支冰棍了。聽到這裡二叔也急忙打岔道:「大哥,你管那些幹啥,反正風水先生讓葬在這裡那就葬在這裡嘛。再說人死如燈滅,葬在哪裡不一樣。」
在二叔的摻和下,爺爺就這麼下葬了。當棺材釘砸入的那一剎那,我大哭了起來,因為父親告訴我爺爺再也不會給我講故事,而且我也再也見不到爺爺了。一捧墳頭土,來生再續緣。順利的安葬了爺爺之後,大家都各自回到家中供奉的祖先面前叩首禱告。供奉的祖先是一張黃裱紙上寫的山氏祖先四個字,整個南靈村及周邊都有供奉先祖的習俗。上面的那四個字是爺爺用毛筆書寫的,這也是他唯一留下的墨寶了。
那一晚,我夢到了爺爺,他語重心長的對我囑咐道:「你們找的那個風水先生是一個假的,他葬的地方是一個凶地。等你醒后要讓他們儘快把我遷出那裡,否則會有大麻煩。」
我茫然的點點頭,等我去想抱他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從夜裡醒來,一陣細嗦的聲音從地上傳來,似乎什麼東西飛快掠過地面發出的響動。一陣恐懼蔓延在我的小腦袋瓜中,我輕輕的推動父親寬厚的臂膀,沒有醒。我生怕驚動地上的什麼東西,我用力推了一下,父親哼了一聲,然後忽然問道:「怎麼了?」
聽到父親的聲音,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然後低聲道:「地上有東西。」
誰知道父親只是慵懶的回應道:「沒事,可能是老鼠,接著睡吧。」
我怯聲道:「我夢到了爺爺。」
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夜裡能聽的很清楚,父親聞言蹭的就坐了起來,然後點燃了煤油燈。煤油燈燃燒產生的黑煙很快把母親也嗆醒了,她有很大的起床氣喊道:「大半夜不睡覺,起來作什麼。」
父親只是淡淡道:「曉傑夢到了老爺子。」
母親聽到后也不再說話,許久埋怨的口吻道:「我早就說曉傑年齡還小,別讓他去跟著下葬,還都指責我,現在這事都給孩子心理留下陰影了,你說怎麼辦!!!」
父親不說話從炕邊拿紙卷了一顆旱煙吧嗒吧嗒的抽起來,母親上前躲過他手裡的旱煙給掐滅了喊道:「還抽煙,你還嫌這煤油味不夠嗆咋的!」
「我覺得老爺子可能有事情想告訴我們。」父親徐徐道。
我被他倆的爭吵嚇的直嘚瑟,這時父親的話才讓我忽然想起來夢裡的話,怯聲道:「爺爺說,你們埋得地方是凶地,風水先生是假的。」
聽到這句話,兩個人竟然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思。父親穿上衣服,徑直的出去了,而母親吹滅了煤油燈安慰我道:「曉傑別怕哈,繼續睡吧。」
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覺特別的大,沒過多久就又睡著了,這一次只看到一個身披黃色外衣的老婆婆對我講:「小娃娃,不要怕,我是你家的保家仙,是我借你爺爺的樣子託夢給你的,等你醒來就覺得全是夢忘了就好了。不過可能以後還會再見面的。」
我正要問她點什麼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從夢中驚醒。而這時聽到了母親的低聲禱告:「山氏的祖先,請保佑著曉傑這孩子,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請多包涵,如果真的是我們信錯人埋錯了位置,那麼請保佑我們順利度過這次難關。」
趁著夜色偷瞄了一眼地下,只見一個黑影跪在地上供奉的祖先面前,我知道那就是母親。而此時外面的公雞也開始了打鳴,天要亮了。看著地上祈禱的母親,不知道為何竟然濕了眼眶。
第二天清晨,姑姑們和二叔都聚在了我家,讓本就不大的屋內分外擁擠,二叔靠著牆沉默不語。而父親則冷冷質問道:「你們說這件事怎麼辦吧?」
二叔辯解道:「小孩子的話,不可信。」
不過一旁的姑姑則心虛的低著頭,父親呵斥問道:「三姐,那個風水先生到底是怎麼請來的。」
三姑委屈道:「我到了縣城裡就迷路了,恰好那個人在那裡坐著,我就去問他哪裡有風水先生。他說他就是,然後就跟著來了。」
父親用手捂著臉痛苦道:「完了,真是一個騙子,當初怎麼就讓你去找來著。」
大姑不耐煩的打圓場道:「別說這些了,我們都沒去過縣城,迷路不很正常。現在還是想想怎麼辦吧。」
「老爺子說過,遷墳動土這種事情可是大事,不是專業的風水先生不能亂動。當務之急,還是找一個正經的風水先生吧。」父親緩緩嘆道。
「說的輕巧,去哪裡找。我覺得這種事情,乾脆就找村裡幾個壯小伙直接抬出來換個地方就得了。」二叔依舊是滿不在乎的表情。
「老二,這個不是鬧著玩的,你是咱們這裡走的最善於交際的了,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我不去,縣裡流痞眾多,更何況我有很多仇家在那裡。打死也不去。」二叔當年抄了好多縣裡的大戶,後來他就再也不敢去縣城裡辦事情,生怕遭到報復。
聽到這裡,大姑也很理解二叔的苦衷,可是剩下的幾個人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讓他們這些沒有走出過村子的人去縣城,那麼可能結果跟三姑是一樣的,更有可能的就是被人販子拐賣了。這件事就這麼談崩了,一方面父親不想讓他們胡亂的遷墳,要找風水先生來,另一方面則是沒人願意或者敢去縣裡找風水先生,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情又不能求助外人。於是就莫名其妙的被擱置了下來。
雖然大家都不願意相信這件事,沒人再去提,可是當我去姑姑家的時候卻總能撞見她們在禱告,至於說些什麼就不知道了。由於爺爺的衣缽沒人繼承,十里八鄉的人漸漸的也都不往南靈村跑了。山老幺的名字好似也隨著一場浪潮的結束而化作了歷史的點點塵埃,只不過對於我來說,那晚的夢如此真,我並不相信那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