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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擁駕(十七)

  何栗是準備放手一搏了,橫豎都已然這樣,而且他話中還說得隱晦,點出了此後該如何做,趙恆已經是君王,且文臣此前並不如何親近,更有奉新君攻破禁中之舉,但是將趙佶迎回來再為聖人,就好交代了,趙佶去位復還,豈能不感念他們這些恩人?


  何粟看了耿南仲一眼,並沒多說什麼,誅除楊凌正是他之所願,迎回趙佶,也可以理解,既然已經若此,不如就定難扶危,拼到底了!


  蔡京微不可見的搖首,輕輕道:「這只是備選之策而已,楊賊苦心孤詣,經營此局,豈是將自家送進死路的?只怕他麾下軍馬,正在迴轉汴梁途中,即刻將至,我輩既然身負社稷重任,當有其他所備,若皇城不可猝破,則奉新君走西京!此刻尚且來得及!據西京之地,背靠關西諸軍,擁新君正位,號召天下勤王之師,會攻汴梁,迎回為楊賊掌握的太上!」


  對於蔡京這同樣要掀桌子的舉動,何栗只是驚得目瞪口呆,何粟震驚之下,斷然道:「我輩正人,當匡扶社稷,豈能自起內亂?奉新君破禁中擒楊賊則可,奉新君走西京另立中樞則萬萬不可!如之當兵連禍結,生靈塗炭!大丈夫當直中取,豈能曲中求?公相,學生萬不敢苟同此策!」


  蔡京冷冷道:「何粟,你還對楊賊心存僥倖么?若是讓楊賊將我輩一網打盡,奉太上仍為傀儡,這還是大宋么?」


  何粟昂然道:「勝則鋤奸,不勝則死!真到那一日,學生就懸首都門,看楊賊敢不敢傷及二聖!中樞仍在,則楊賊尚不敢妄為,我輩還有與之爭鬥的餘地若中樞為二,則大宋威權,掃地無遺也!當幾人稱王,幾人稱帝?蔡相切勿自誤!」


  最後一句說完,何粟就轉身跳下車來,一個踉蹌穩穩站住,肅然向蔡京耿南仲一禮,以示從此再不同路,蔡京冷冷的看著何粟身影,再沒有多說一個字,車馬大隊,仍然滾滾向已經被燈火照得通明,喧囂一片的皇城方向而去,只有何粟身影,在後越來越小。


  火光之中,宣德門城牆巍然屹立,而在城牆之下,無數甲士奔走跳躍,擁擠成一團,無數兵刃如林一般舉起,指向火光映亮的宣德樓,又如海潮一般,起伏涌動,似乎隨時都會捲起巨大的浪頭,將這大宋皇城的城牆撞碎!


  百餘年來,大宋自太宗時重新營建過這傳自朱梁的皇城之後,見識過百餘年的風風雨雨,燭光斧影的詭秘,高粱河戰敗之後太宗的惶惶回歸,澶淵之時這座皇城內的驚惶震動,後來天書封禪的荒唐笑劇,西夏崛起好水川等戰役連續三次慘敗,陝西四路精兵良將幾為一掃而空,敗報傳來,這皇城中甚而有議及放棄陝西四路,據潼關而守的畏怯提議,亦有河湟開邊拓地千里紅旗報捷。


  現如今伐燕戰事轉敗為勝,克服燕雲的奇功傳來,一代代名臣曾經自此而入,躊躇滿志的準備操持這個帝國的中樞權柄,以遂生平之志,但是最後,往往在宦海沉浮,黨爭劇烈之中身心俱疲,滿面蒼然的辭闕而去,百年以降,這個帝國的元氣漸漸衰竭,又接連遇上了幾個行事輕易的皇帝,到了趙佶已為之最,整個統治體系,都已經漸漸崩塌瓦解,宣德樓前,所代表的趙宋聖人至高無上的皇權,已然褪去了顏色。


  兩月之中,兩次亂軍擁於樓前,只不過這一次,是上千的甲士,揮舞著兵刃向著這座皇城叫囂吶喊!


  「誅除楊賊,擁新君清君側!」宣德樓前大門緊閉,城牆上火炬光焰撩動,卻只有幾名班直偶爾探頭探腦向下張望一眼,對於城下的叫囂墮突,似乎依然被震懾得不知所措一般,看到城頭上如此反應,城下不斷涌至的亂軍甲士更是興奮,可縱然心緒再是激奮,一時間也拿這座城牆沒有法子。


  皇城外牆,足有三丈高下,外為條石包裹,內是蒸熟夯土,厚度也達一丈之多,雖然一場戰事蔓延到皇城之下,城牆再堅固也沒什麼作用了,可歷代君王,總願意將皇城修築得高大厚重,以宣中樞之威,此刻這數千甲士有甲有刃有馬,真是野戰,憑著此刻血湧上頭的群膽說不得都敢於楊凌麾下那些虎賁硬沖對戰,但是無半點攻城破門器械,真的一時間拿這城牆毫無辦法。


  一個個亂軍軍將士卒,渾然忘記了楊凌怎樣將他們拉拔出苦海,補入軍中厚餉養之,破門不得,就在城牆下戟指跳腳大罵,「直娘賊,楊賊只會烏龜縮頭么?你平燕的威風呢?你驅使俺們去河東送死的囂張呢?你挾持君上的跋扈呢?現今還不如爺爺的鳥!」


  「俺就不去河東送死,你這廝又能怎的?這份餉該俺們吃著,都門禁軍傳承,吃了一百年了!楊賊你應有此報!」


  「入娘的,楊賊你有膽開城一戰也不?你的鳥黑雲都呢?你的鳥晉王直呢?只是將出來與爺爺放對就是!」若說拱衛禁軍是否真的與楊凌有這麼深的仇恨,也未必得見,不過此時此刻已然走到這種地步,皇城之外,兵刃如林,不誅除楊凌,哪裡還有退步的餘地?


  正在無數甲士大罵叫囂之際,就聽見巨大的歡呼聲響起,更多的甲士沿著御街湧來,在他們之中,還有趙桓端坐的大車,無數甲士轉頭向著趙桓方向舞拜行禮,呼喊聲響徹天際:「聖人萬歲!誅奸臣!清君側。」


  端坐在車子之上的趙桓,仍然是那副瘦弱憔悴的模樣,數千甲士簇擁著向他表示忠心,他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喜怒之色,彷彿就處於另外一個世界一般,城下甲士狂熱到達最巔峰的時候,宣德門上城牆,突然就有數百甲士湧上,每人手中都有兩支牛油火炬,熊熊燃燒,為這些甲士重重插在垛口之側,城頭上面,宣德樓下,火光通明,將一切映照得透亮,然後就見一隊頭戴貂帽的虎賁之士,涌著一人,直到巨大的宣德樓前,當看清了這個人身影的時候,城下甲士歡呼吶喊之聲,不自覺的就低沉下來,大車之上的趙桓,甚而面色一變,在車上就顫抖起來!


  宣德樓前,手扶垛口昂然而立,自然正是晉王楊凌,無數目光都集中在楊凌身上,剛才幾千甲士發出的歡呼吶喊,這個時候已然全部消失,無數兵刃仍然高舉,如浪輕輕起伏涌動,楊凌一身黑色甲胄,似乎居於汴梁一切的頭頂,目光冷然轉動,掃過面前涌滿了視線之間的無數披甲亂軍,宣德樓前,火光映照之下,一時間只能聽見兵刃甲胄輕輕碰撞之聲,還有無數粗重呼吸連成一片的響動,在萬眾矚目之中,楊凌淡淡一笑,擺手道:「楊某治軍謹嚴,絕不縱容姑息,但敢陳兵作亂於楊某面前,都是死罪,無可赦處,此刻放下兵刃,退歸營中,則死罪只及本人而已,猶可不牽累親族!」


  誰也沒想到,楊凌開口,竟然說出的是這麼幾句話,萬軍環逼,已擁新君在軍中,楊凌宅邸都被燒了,倉皇退入皇城之內,此刻現身,不好言許下無數厚賞,以爭取這些亂軍稍緩一步,開口說話,卻是要這數千已然狂亂的甲士,讓他們自己退回營中等死!

  城牆之下,寂然無聲,多少人都面面相覷,突然不知道多少亂軍軍將爆發怒吼:「打破皇城,誅除楊賊!」這楊凌,怎生就不知道後退一步?俺們入軍中,安穩讓俺們吃餉就好,抄沒了那麼多都門禁軍產業,也不知道賞俺們一兩處,還要趕俺們去河東送死!


  若是這麼多產業共享軍中,又安穩讓俺們吃餉,只情驅使外鎮軍馬去河東打仗,俺們又怎生不會擁戴你?此刻也不知道許下無數厚賞高官厚祿,換取俺們也許稍緩攻一下皇城,在兩邊奇貨可居,偏生開口就讓大家全無退路,直娘賊,只當俺們殺不得你么?你也須只是個人!


  怒吼聲中,原來安靜的兵刃叢林,不住起伏,就如巨浪終於捲起,只想將楊凌淹沒!一個亂軍指揮中,出營的時候挾了幾張步弓和弩機,這個時候,就張弓搭箭,嗖嗖幾箭,就向城牆上的楊凌射去!

  這個時候,在楊凌身後一步處侍立的湯懷,大喝一聲搶出,手中馬槊用力一振,嗡嗡響動之間,馬槊飛舞,就將幾支勁箭打落,最後一支箭來得遲緩些,明顯射手射術不精,張顯左手持槊,右手凌空一抓,就將這支羽箭抓在手中,隨手在城垛上一磕,羽箭就斷為兩截,眉清目秀,這個時候嗔目大喝:「識得俺么?就憑你等這些廝鳥,還想傷及晉王?」


  羽箭劈面而來之際,楊凌仍筆直的站在城牆之上,身形絲毫未動,最後只是冷冷下令:「亂軍已無可赦,放手殺罷!」數百甲士,有留置汴梁的黑雲都小部,有晉王直精銳,有沖入御前班直的神策軍老卒,這個時候都翻身而立於城垛缺口,數百張弓弩張開,弓弦顫動之中,數百羽箭,就帶著破空勁厲之聲,撲向城牆下好似無邊無際的亂軍之中!


  這幾百張弓,都有累累戰痕,也依據主人習慣,或纏或裹,簡直就沒有一張看起來相似的,這些弓弩,都是追隨主人轉戰千里,弓弦無數次曾經的顫動中,不知道奪走了多少敵人性命,而這些晉王精銳戰士,每人甲胄也都是有過修補的痕迹,不少人還戴上了代表資歷和勇悍的黑羽,困居汴梁如許之久,只覺得老了男兒筋骨,忍看這座都城幾乎所有人都與晉王為敵,這個時候終於能再度追隨晉王,放開手腳!

  羽箭撲入人群,血花四濺,就聽見人群之中慘叫聲頓時接地連天的響起,這些已然逼近城牆的甲士,就見自家弟兄胸口面門上,突然就長出一支猶在顫動的箭桿,然後重重撲倒在地,愣怔一下,頓時就反應了過來,當下翻身便逃!

  數千甲士亂了隊列,你擠我涌的擰成一團,互相踐踏毆打,慘叫哭嚎之聲響成一片,兩月操練,可以讓他們有了點服從指揮的意識,行進之際也能大體保持隊列,數千人環逼皇城之前,更是感覺自家這支軍馬強悍到了極處,楊賊那點餘燼不足平也,但是羽箭直撲而來,活生生性命被奪走,這些亂軍,第一反應就是恐懼!


  亂軍拚命向後而退,羽箭弓弩,向來是有百步虎狼之威,縱然亂軍中披甲的在多數,五六十步內也承當不起,素質強一些的亂軍還想著退開射程就罷,而更差一些的,只是沒鳥其他念頭,只情拚命朝後涌!

  一時間隊伍就被沖得大亂,連趙桓大車所在方向都被沖亂,虧得在周圍戍守趙恆的軍將士卒,揮舞著兵刃四下虛砍,且大聲呼喝,那些西軍馳援而來的校尉軍將更扯著嗓門兒大聲下令:「直娘賊的站定了!還能退到哪裡去?西軍大隊,即刻就要來援!」而一群才被提拔為各色軍號將主指揮使虞侯使的亂軍軍將,有西軍校尉在這裡撐腰,也是連踢帶打的在後面穩住陣腳:「有弓有弩,射回去便是!直娘賊的退一步就全被楊賊砍頭!」


  亂軍軍陣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聲嘶力竭的大喊,這才勉強穩住了剛才的一團混亂,亂軍大隊,已然生生退出七八十步開外,皇城之下,一片翻到的人影,中了要害當時便死也就罷了,傷號在地上掙扎哀嚎,這才讓第一次見到戰陣殘酷的亂軍甲士,只覺得頭皮發麻!


  若是此刻皇城城門大開,殺出一隊甲騎,只怕數千亂軍就得大崩,但是偏偏今日楊凌彷彿沒了戰場上的敏銳感覺,城門依舊死死緊閉,就是城牆上那幾百射士,朝下潑灑羽箭,也只是不緊不慢的,這樣情形下,死傷百餘之後,亂軍這才在七八十步開外勉強穩住陣腳,一個個亂軍七零八落的指揮當中,也開始有羽箭駑矢還擊,不過退開這麼些步,又是以下示上,零零落落的簡直沒有幾支能到城牆之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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