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潛龍在淵(一)
表章不斷的上去了,雖然措辭不一,可都是大同小異,燕地河北文臣與武將,各行其是,各當其責,也就罷了而入衛河東之晉陽軍,軍中主將岳飛,雖然勇猛,更有大功但資序遠遠不夠,領一軍尚可,擔起方面責任就怎麼也不夠了,當善選文臣為安撫使,領起路帥之責,由此上下得安,河東可謂無事矣!這些表章,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已,而且對於朝堂上面那位官家只怕也是他內心中所最願意見到的安排,這些表章上后,頓時就有了反響,官家也甚為上心,連日與執政談及的,都是這件事情。
王稟更是數次入禁中與官家親對,朝野當中,幾乎沒有對這樁大事提出什麼反對意見,一則就是北面防線必須得整理一下了,始終淹留西軍在那裡頂缸,畢竟不是一個事情西軍可以分化,可以壓制,可以瓦解,但是朝廷還是得保存這麼一支武力,以備緩急之用。
而且西軍已經傳來消息,老種相公已然病倒,眼看病勢還不算輕,只怕熬不了太久的時間了,西軍這次出征轉戰南北也的確消耗甚大,加上統領全局的老種不豫,朝廷忌憚也少了許多,調其回鎮陝西將養一下元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西軍去后,必須要有軍馬鎮守,而且要是再將河北河東軍鎮養起來,對西軍也不必那麼提防了,正可以起到制衡之效,一些不能說出口的話就是,晉陽軍的確是一支不依常規興起的強軍,比起其他宋軍,戰力實在過於彪悍,而現在得用的楊某人對晉陽軍影響太大將這支軍馬遠遠調出,這是防閑的正理。
官家雖然因為財計事不得不用甚而是重用了,楊某人可不能不有提防預備的手段,而且晉陽軍居河東,就可以將這支軍馬的將來限制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哪怕代價是以七零八落,兩軍互調,這麼個兇險直面女真之地,也在所不惜。
楊凌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就當不知道有這麼回事這件大事,是汴梁城中這些時日擺在明面上的焦點,而且通行得也異常順到,不多時候就到了快要進行實質性準備的地步。
在大宋這幾十年來算是前所未有的高效,也沒有任何關於朝中決策一定伴有的黨爭,大家都很默契的有志一同細論原因,只怕還是黨爭之中的文臣士大夫,在壓制武臣,壓制強兵,防範深得軍心,曾掌軍權之輩上頭,不論哪個黨派,這上面還是同氣連枝的罷。
另外一樁事情,就屬於不怎麼提得上檯面,在底下暗流涌動的了最近汴梁城中,風傳著有一樁很大好處的事情,就是買以每年收入為付息保證的所謂債券一年帶來多少收益,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在其間每日滾動的就是一條銅河,多少人眼熱得都睡不著覺,恨不得喉嚨裡面伸出手來一把攘奪過來。
可是當初成事,聯絡的是在汴梁樹大根深的將門世家,背後更有禁中人支撐現在更是成了應奉官家的產業,大家也只好瞧著流口水罷了,誰知道管勾這產業的楊某人,竟然是手段百出拿出了這麼一個發債的勾當!
這發債還不是明面上面發售都是口口相傳而已,若是一人得知消息,告訴了另外一人,就是好大的情分到了,這個時候,據說第一批債券已經銷售出去多是大有勢力的人物認購了,發出去約一千萬貫的債券,多者一家買了數十萬貫百萬貫,少的也有幾萬貫不等,帶來的好處也是驚人,楊某人給到了三分利!
每年經營所得,優先用來償付利息!每年收益,大家多少都有個數,六七百萬貫以上是怎麼也跑不掉的,楊凌此舉,就是將這條銅河敞開讓大家舀水!他為什麼有此舉,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靠譜的判斷就是楊凌知道自己地位不穩,能做的事情就是以錢來結個善緣,只要將這些好處分出去,嫉恨他的人自然就少了,肯幫忙維護他地位的人就多了起來。
而且這付息上面,花頭太多,明扣暗扣的,楊凌自己落的好處也不在少處,眼見晉陽軍要到燕地,楊凌以後怕是再難給他領兵在外,居於重要地位的機會,無非就是以一今天子幸臣身份留於汴梁乾脆多撈一些,做一個足谷翁安樂一生,也是正常。
這般消息暗自以極快速度散布而出,頓時風靡汴梁全城,汴梁這座此刻全世界繁華第一的城市天下財貨,都是朝著這裡集中汴梁城中沉澱淤積的財富,不下數億貫而這個時代,投資渠道終究有限,哪怕現在這今天朝對應於社會財富的投資渠道,也是不夠的所以才有那麼多集資案發生,這些錢淤積在這裡,不僅不能生財,說不定還是後代取禍之道,而有一個穩定的收益來源,則才足以傳家。
三分利誠不算高,但是這債券卻可以吸納大額投資!放高利貸可以要到七分八分,但是一筆放出去也就是區區之數,還怕放淌掉了,投入人力心力也大,現在吸納債券,動則就是數萬貫數十萬貫,具體在每一貫上回報雖微,但是總數卻是驚人!
而且這個也有穩定收益來源,付息有絕對保障,只要在家裡坐等每年收錢就成,這般消息一旦傳出,汴梁城中有積儲之家頓時對楊凌又趨之若驁,私下裡尋門路托關係想買這個債券三分利指望不上,就是二分甚而更低一些,也是不錯!
這兩件事都是在楊凌得差遣之後,幾乎同時發生的,在一副平靜模樣,再沒生出什麼事情的楊凌身上,就是冰火兩重天的待遇,在仕途上大家都不看好將來楊凌得很,要刻意疏遠於他楊凌和晉陽軍之間深厚關係的事情上,所有人更是避之則吉,唯恐給沾在裡面。
可是在錢財上,楊凌卻熱得炭團也似,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抱著錢財只想找門路到他面前,求他准許買債,再給一個數字好點的回報,整個汴梁城對這位楊大人,此時此刻,倒是真難分清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些,而且誰也不知道,現在這副平靜局面,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被打破。
……
楊凌帶著十幾名元隨,沿著御道,直向宣德門而去,沿途入宣德門內入值的中樞諸公,在御道上也紛繁於途,現下汴梁,誰還認不得這位楊大人,有在他手裡獲得好處的,有背後切齒唯恐他不死的,還有站在干岸上等著看笑話的,所有人投過來的目光都是很堪玩味。
楊凌雖得要緊派遣,可是看好他將來的人,反而比他未得派遣的時候還要少了,以前梁師成打壓於他,楊凌就算是真的不利出外,得一個什麼閑差也還有掙扎回汴梁的時候,那時候回來,反而沒人會去怎麼專心為難他了。
老實在這官場沉浮,以他平燕的根底,大宋官家向來待臣下寬厚,致仕的時候什麼也該是衣紫腰玉,可以蔭及孫了,安平穩穩的在大宋也算是能過完一生,現在卻是不對,他奇迹般的下了梁師成一城,就已然義無反顧的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幾多人聯合起來,就要整垮他而後快?
別看他因為理財而一時得官家信重,可是為官家理財的人,哪一個有好下場了?楊戩朱緬之輩,無不如是,要滿足這位官家無窮無盡的奢侈用度,最後只會生出事情來,楊凌也是如是,一個財計,是絕難滿足這位手筆極大的官家了。
想多生財,也只有在禁軍財計事情上著手,這可是百年來沒有人能料理得了的一潭深水,栽進去就出不來的,楊凌真要動了和禁軍財計事,盤根錯節的那麼多既得利益團體的盤中餐,他的下場只怕還不如楊戩朱緬等輩。
大家瞧著就是,瞧著就是,看他還有幾日的風光!所以這段時日,楊凌的境遇很奇怪,在錢財事上,貼過來的很多可是也只論及錢財,少提其他事情,原來跟隨他經營財計的禁軍將門團體中人,只管安心坐收每年楊凌許給他們的五百六十萬貫收益,以這五百六十萬貫發債作為抵押發債,他們也無意見。
認購也頗為踴躍,可是除這些財物上面的事情,和楊凌往來反而比以前更少,原來跟隨楊凌左右的那些禁軍將門弟,就曹興和潘飛兩人還在全心做事,其他的都有些半心半意,一副冷眼旁觀的模樣,對著一路行來這麼多奇怪的目光,楊凌卻是安之若素,完全沒有什麼異常的反應,遇見執政的元隨步隊,他就避道,遇見官品地位不如他的,他就昂然而過。
他人不向他示意,他也懶得硬湊上去,就這樣昂然直至宣德門外,此時此刻,在宣德門外早就有內使模樣的人等待,人數還頗很多,都是內諸省諸庫的檢校官,計議官,勾當奉值官看見楊凌帶著元隨到來,忙不迭的迎上來。
當先一個內使身著綠袍,地位恐怕已經從內奉值諸班升到了武臣班次,借昨日趙佶傳旨要楊凌入禁中覲見,無非就是為那麼一點財賄事情,趙佶一時重用楊凌,其實也是硬著頭皮的。
這些年來,他提拔重用的信臣著實很多,生出的事情也是頗多,現在國事談不上有多好,趙佶想要再隨意提拔信臣顧慮也是良多,並且楊凌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也著實讓人忌憚,是需要提防戒備的那種。
然則趙佶實在是有些窮瘋了的感覺,這個時候也只能撿到盤裡都是菜,給楊凌要緊派遣以後,趙佶就有點提心弔膽的看著事態成長,未嘗沒有一覺察風聲不妙,大家群起否決,就讓楊凌只是擔當著名義隨時晾起來的籌算。
沒想到群臣反應還算得體,拿出了讓晉陽軍和神策軍調軍的章程來,這正是趙佶所喜聞樂見的,重新整練京都禁軍可以拋在腦後,再想其他辦法,這簡直是去了好大的顧慮!
既然如此,楊凌就可以罷休,使用一陣,看看他的生財本領究竟如何,所以這兩軍換鎮之事,趙佶也是竭力推動,但有所請,無不照準,還召王稟入對過幾次,王稟態度有些含糊,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自從方臘亂后,天家已經久長沒有額外進項了,堂堂大宋官家,居然窮了許久,這是何事理?卻不知道,今日楊凌會帶給他這個官家什麼樣的驚喜!看著一眾內諸省管庫使臣奉值在宣德門外這般急切模樣,楊凌心下只是一笑面上卻是誠懇正意:「諸位內使辛苦了……聖人傳召,下臣豈敢輕慢,輕身前來,只等面承清光,再沒有讓聖人等下臣的事理……」
到這裡,一眾內使都臉色難看,官家用是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應奉兩字?昨日回稟過來消息今日有財賄奉上,內庫傍邊大家在這裡巴巴的候著,內庫沒錢,大家也湊不了官家的趣,正是苦惱,現在好容易有了額外進項,大家和官家一般,也歡喜得跟什麼似的,內庫一旦有錢,官家就要營造花用。
作為經手人大家也有所得,卻沒想到,這楊某人卻是大話使錢的,今日兩個胳膊架著個腦袋就過來了!楊凌看眾人臉色難看,只是神秘一笑,靠近了些:「應奉天家財賄,雖然是理所固然的事情,但總不宜於太過於大張旗鼓了些……跟著下臣直入宣德門,總顯得孟浪了一些……五十萬貫財賄,半是金銀純銅,半是折抵交鈔,交鈔都是按四扣計,已經在下臣南薰門宅邸傍邊裝車,諸位內使自去交割提取就是,另有一萬貫,卻是諸位內使茶酒之資,還請諸位切莫嫌少,咱們的日子,還在久遠呢。」
幾名內使馬上就轉怒為喜,甚或是喜出望外,這楊某人果然有財神之目,一出手就是五十萬貫!他許了官家是二百五十萬貫一年的應奉,現在不過一個月夫,就是五十萬貫出手,一年下來,豈不要頂得上原來整個東南應奉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