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行路難(六)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茂德臉頓時就是通紅,頭已經垂到胸前了,抬都不敢抬起,兩名縣主一名命婦都在旁邊暗自嘆息,這位公主不用說是有宋以來天家第一美女,官家也極寵愛,可是這性子實在太溫婉太害羞,哪個駙馬都尉娶回去,正常過日子是不用想了,得整天捧著呵護著,才能不讓這位公主整日里就光顧害羞暈過去了,這夫妻間的日子,想必也是沒什麼樂趣可言的。
蔡京從自家府邸,一路前往禁中,於途輕車簡從,少人注意,入宣德樓后,未曾去政事樓入值,卻經會通門直抵拱辰門,在延福宮宮禁之外遞上自己太師使相出入玉牌,求見官家於大內,一時間不知道驚動了多少人!
在拱辰門值守的,自然都是梁師成心腹,可蔡京飄飄然而來,遞牌請見,他們如何敢阻擋?梁師成再隔絕中外,也隔絕不到蔡京這種地位的人頭上。
在拱辰門外,還有一些人在等候,這些人多是有御前諸班直武臣身份,可以直入會通門內。直抵拱辰門外,他們都是禁軍將門世家遣來等候禁中傳出消息的人物,誰能不識得蔡京?蔡京沉寂已久,復相以來,除了謝恩之外,就未曾直入禁中,其他的時候和官家不過是偶有常朝才見面,談的也都是公事,大家就以為蔡京已經是過氣人物,被隱相壓得喘不過氣來口當年他退位的時候,人們還對他有三分忌憚,現在復相之後,反而卻看輕了不少。
卻沒想到,這個復相以來一直舉止謹慎的老公相,卻在今日這個要緊的關頭,突然求見官家!
頓時就有人立刻狂奔而出,到宣德樓外上馬馳告各家消息,其他人更是在拱辰門外不敢擅離半步,緊張的等著接下來的變數。所有人都隱隱約約有個感覺,老公相突然出手,說不得今日隱相,威風就要重挫。這些人還不由自主的對楊凌心生畏懼,楊凌本事是不必說的,能力也足夠強,命看起來也相當硬,不過大家也還罷了。
畢竟楊凌沒有根基。可現在如果表明楊凌背後有老公相撐腰。那後來如何對待他,可要好好思量一下了,也有人不覺得樂觀,現在官家提防老公相處勢力,幾乎是明擺著的事情,楊凌若是真和老公相一黨,平白招致顧忌,不過再怎麼說,也不能將箭言再視為毫無根基之人!
蔡京通稟求見,不多時候。內使就已經出來,恭謹的迎蔡京入內,蔡京掃視了一眼在拱辰門口巴巴看著自己的那些人物,嘴角浮現出可堪玩味的笑意,就瀟瀟洒灑直入禁中了,他的身影消失后,在後面才激起一陣驚呼嘆息的聲音。
「這老公相,靈醒未減,這火候,竟然看得如此之老!」
此刻在延福宮官家寢殿書房之內。梁師成也在又驚又恨,誰能想到,楊凌到汴梁來和蔡京毫無朕系,這是可以確保的事情。楊凌身邊滿是禁軍將門當中人物,也保不了什麼秘密,還以為楊凌是為了避嫌,這老匹夫更是知道自家景況不妙,也乾脆閉門謝客,卻沒想到。今日在這要緊關頭出現!
對蔡京此來到底意欲何為,梁師成不抱一點樂觀態度,唯一讓他聊以自慰的是,蔡京今日在這個時候出現,豈不是坐實了楊凌是投靠他門下這個事實?官家忌諱的就是這個,只怕你老公相再有什麼舉動,再下什麼說辭,也不見得能派上什麼大用場罷?
不過蔡京畢竟是蔡京,換個其他人梁師成就敢斷言他是作繭自縛了,對蔡京他卻絕不敢如此,蔡京幾十年積威之深,哪怕梁師成近來佔了上風也絕對小視不得,這個時候當真提心弔膽,不知道蔡京會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
他只是恭謹垂侍立,陪著趙佶在這裡等候,偶爾極小心的偷眼看一下趙佶神色,趙佶此刻卻把持得很好,很平靜的站在那裡,看不出半點端倪來。
梁師成這般提心弔膽的不知道過了多久,象是很長,又象是很短,就聽見內使的通傳之聲,接著蔡京飄飄洒洒,一身朝服,直入書房而來,看到官家在上,深深就要行禮下去。
趙佶忙不迭的開口:「蔡卿,你早就是可以杖朝的年紀,不必行禮。來人,給蔡老卿家設座!」他又看了一眼梁師成,加了一句:「給梁卿家也設座!」
內使聽聞傳喚,忙不迭的來設下兩個座位。這個時候蔡京和梁師成才對望一眼,蔡京訝然道:「我道自己算是早的了,梁宮觀卻也在,近日少見,梁宮觀可一向清健?」
梁師成臉皮抽動一下,笑著回禮:「托福托福,不知道太師此來,有什麼要緊公事?」
趙佶目光也投了過來,他也在等著蔡京提及此來正事,本來他還很是遲疑,一頭捨不得楊凌生財本事,一頭又要顧及祖宗家法,對楊凌這等臣子要有防閑之舉說句實在話,要是沒有梁師成,他絕不會想到對楊凌這等小臣防閑去,還是真金白銀比較實在。
梁師成這一狀告得雖刁,但是真正起作用的還是他這個趙佶身邊須臾離不得的寵臣身份,趙佶需要梁師成來制衡蔡京,來為他提點宮觀,來為他應付多少繁難事情。
粱師成說出此等誅心言辭,明面是為大宋祖制著想,為趙佶著想,但是實則是攤牌舉動,表明已經和楊凌誓不兩立到了極處,如此表面客氣,實則逼宮的手段,讓趙佶也暗暗有些惱火。
一時間趙佶真的有些委決難下,但是外間傳來蔡京求見的消息,讓趙佶立刻就偏向了梁師成那頭,楊凌說是孤臣,怎麼在這要緊時候,蔡京趕來撐腰?說他們未曾朕通一氣,全是虛話!
楊凌這廝真了不得,能朕蔡京,能結好武臣,還能百轉千回自達於天子面前,為這個,自己也只有忍痛犧牲那一百來萬貫的差額,雖然怎麼也捨不得。但是也只能指望梁師成在接手楊凌經營起的事業之後,能努力自效,多榨出些油水來也罷。
此刻趙佶面上客氣平靜,實則就等著蔡京開口言及楊凌之事。再不動聲色的駁回去,好好敲打一下這位靜極思動的老臣,讓他知道,此刻朝局,再不是他一手遮天的時候了。
聽到梁師成皮笑肉不笑的動問。蔡京洒然一笑,「自然是有要事西見官家。」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札子,起身雙手奉於趙佶書案之前,再緩緩退回坐下,淡淡道:「聖人復起老臣,老臣心下也自知,是為整理財計之事,老臣一向對此也差有自信,國家一場大戰之後。處處窘迫,到處凋零,這財計的確是一等一的要事。更不用說有些事物,也不得不興革刷新一番了,也是要有大開銷的地方老臣本已是該乞骸骨的年紀,但是念及國朝此刻多事,還有老臣效力處,才勉力複位,用事以來,老臣自知精力不濟所以將僅有精神。都集中在國朝財計事上。」
「梳理過往了解現情,現在才理出個頭緒,結果就是這副擔子,老臣很難挑起來。國朝現在財計情形如何,都在這札子上,可為後來者鑒,但請聖人念及臣老病,精力衰頹,恩准老臣得乞骸骨。回返鄉里死後可歸葬祖籍,則老臣感聖人天高地厚之恩於林泉之下。」
一邊說著,蔡京一邊起身,顫巍巍的向著趙佶行了個禮。
趙佶和梁師成下意識的就對望一眼誰也沒有想到,蔡京今日前來,開口的話,居然是來撂挑子的!
在一瞬間,趙佶差點就想答應蔡京的話,但是又想到現在財計之窘迫的確需要蔡京坐鎮,心下也疑惑,蔡京如果這是以退為進的手段,和眼前梁師成之事,扯得上什麼關係?
當下忙不迭的開口:「太師何至於此?腿瞧著太師精力尚且頗佳,朕也離太師不得,哪裡就能談到退隱鄉里的話?國家財計大事,正要太師出力也正是太師所精擅事業,豈有太師挑不起來的擔子?」
蔡京搖頭苦笑:「聖人,的確是為難啊,國朝財計,竟然是觸目驚心!」
他緩緩又坐了回去,扳著手指,一樁樁一件件的娓娓道來,他年歲如此高大,記憶力卻不亞少年,而且極有各理,將一團亂麻也似的朝廷財政狀況,說得清清楚楚。
此刻大宋一年財政收入不及億貫,正常官吏俸祿,養軍之資,各項正常行政開支,已經達到了一億兩千多萬貫,這還不算移作內庫開支,趙佶自己糟蹋了的,還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如河工轉運賑濟恩賞之事。
每年就是一切都是如常年景,就穩穩的虧空三四千萬貫,這些虧空,就靠交鈔來彌補,而蔡京總能找到一些新稅源來支撐這些多的交鈔,勉強敷衍了這些年下來,雖然四下漏風,但還搖搖不倒。
蔡京去位之後,這幾年連連大戰,對西夏有拓土之舉,內有方臘大亂,糜爛江南財賦之地,伐燕戰事,更是大得曠日持久,錢財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梁師成王鞘用事,除了拚命加征捐稅,竭竭澤而漁之外,就是交鈔,卻不象蔡京總是還有個底線,而且想方設法盡量回籠這一屆屆增的交鈔。
他們這般行事,伐燕捐徵收得已經多有百姓破家,四下流亡,官府稅源,每處現在都有減少,而江南財賦之地因為方臘之亂以後,收入也有相當萎縮,蔡京接位之後,預估今年財政收入,已經跌倒了觸目驚心的不足八千萬貫的樣子,而開支卻是有增無減。
多了燕地,此時也還是包袱,只有砸錢進去,沒有收錢的指望,遼國覆滅,燕地河東都開了鎮,一旦開鎮,就又是花錢的大戶,這錢從哪裡尋覓得來?
今年虧空,就是一切新的事情都不進行,也飆上了五千萬貫以上的天文數字,要靠交鈔彌補,可交鈔信用已經低落空,而且這還是個惡性循環,收入下降,只有加倍搜刮,百姓流離失所更多,那來年收入就更少,交鈔出來就折價,就只有增加,結果更是形同廢紙,如此這般,直到生了革命之事才算罷休。
這還算是周遭不生戰事的情況下,現在女真崛起,這等蠻族初起之時,就算不以為他們能動搖大宋,但是按照常理而言,河北河東免不了連番有警,還得用兵這也是朝廷上下心下早有預備的事情,一旦打起來,哪怕規模不大,那也是花錢如流水一般,虧空就只有更大!
蔡京說得明晰,又有實在數字作證,這般娓娓道來口讓趙佶臉色越來越沉,忍不住就狠狠瞪了梁師成一眼,這幾年都是梁師成用事,卻給朕當的好家!
趙佶伸手就去拿書案上的札子,臉色鐵青的道:「今年財計收入只有八千萬貫上下?怎生就如此慘淡了?太師掌握財計全局怎麼不曾早言?」
蔡京淡淡道:「老臣所言不確,請重重懲治老臣以謝天下,這幾年老臣不曾與聞朝中事,複位不過數月,不整理確實,如何能報於聖人面前?這些日子才算清理完畢,如此大事,不敢耽擱,今日早早,便求見聖人。老臣委實覺得束手更兼年老,精力不濟,不敢誤了國朝大事,所以特請避位另任賢能,還請官家恩准。」
這個時候,趙佶早就忘記了楊凌的什麼破事,還有這個黨那個黨的,現在就是財政差不多已經能算是破產,這個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他眉頭緊鎖,拿著札子展開翻來覆去的細看此刻心浮氣躁,哪裡認真看得下去了,也明白蔡京說的是實話,現在家當就懸如此。這個家還指望蔡京出力,將眼前難關撐過去!
梁師成在一旁也是咬牙,蔡京這一狀也告得刁,不過他也糊塗,難道蔡京真不是沖著楊凌之事來的?這一狀雖然刁,卻也動搖他的地位不了,眼前這個財政局面官家心裡有數,都是他一系列好大喜功的決策引起的,他們也都不過配合就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