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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行路難(四)

  趙佶也不換身上道袍便是直接出去了,趙佶已經算是很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來到寢殿書房之後看到梁師成已經免冠深深拜伏在地,還是忍不住愧疚之心大起,心裏面嘀咕,這老貨,頭也斑白成這等模樣了!

  想起梁師成自從得用之後一切都是盡心竭力,提點宮觀是他本分不必說了,幾十家宮觀,都為他所照應得好好的,這麼多不在班的道官,也是他出資奉養,開爐煉丹不管怎麼珍稀的材料,都未曾斷了供應,單單這提點宮觀,這麼些年下來,幾百萬貫這老貨也貼出來了。


  更不用說當蔡京勢大,趙佶都有些對朝局調度失靈的時候,又是梁師成頂在前面,從蔡京班底中將王黼童貫之輩拉過來,在朝和蔡京形成分庭抗禮之勢,最終讓蔡京去相,氣焰也隨之大減。


  這兩年戰火不休,起意出軍是快意事,但是一直維持大軍在外,就是異常繁難的事情了,趙佶自然不會有那個耐心時時去應對處置,都是梁師成與王黼應付這一切,雖然的確應付得不好,要不是楊凌橫空出世,一場伐燕戰事還不知道該怎樣收場,可是沒有勞也有苦勞,這幾年,自家身邊,真是須臾離這老貨不得!


  自己決定為楊凌撐腰,是不是決斷得太過輕易了?要是這老貨因為顏面大損,從此撂了挑子,又該當如何?

  趙佶一則對自己信重的臣子的確厚道,二則是是心性實在太過輕易。


  梁師成在這裡恭謹拜伏等候,原來算是拿得定定的心思,現在又活動起來,當下忍不住就長嘆一聲:「起來再說話罷,今日這事,的確來得是有些倉促」楊凌和李師師朕手,的確將趙佶揣摩得不淺,但是梁師成對趙佶的揣摩把握,又何嘗不是已然爐火純青?


  楊凌怎麼溝通李師師門路。最後自達於官家面說什麼平燕大功,有整軍練軍的本事,對這位官家來說就是笑諸般雜耍,赤膊對撲上頭。對於都門禁軍到底朽劣到何等程度,要整治起來到底有多繁難,完全不明白其中深淺。


  在官家看來,只要念及了這個,只要狠心整治一下。馬上就能改觀,楊凌固然有這個本事,大宋之大,再找幾個其他人選,也並不見得有多麻煩。


  不在這個軍伍之事上頭,那就只能是財計上面打動眼前這位官家了!梁師成如何不能知道,眼前這位官家道骨仙風的姿容之下,純然就是一顆逐利享樂之心,銅臭氣只怕比常人還要大些,端王潛邸的時候最親善的就是那位風流小王都尉。學了豪奢享用的全掛子本事,俸祿就是如此,常常窘迫難當,自家生財本事,說實在的著實一般,無非捨得貼本而已,少了朱緬之後已經漸漸有貼不動的架勢,官家對近年窘迫也常自鬱郁,而楊凌初抵汴梁,兩月之間就經營出一大注財源。定然是以這注財源自效,才一下打動了官家!


  想來也是好笑自己決安斷然對楊凌下手。也泰半是因為楊凌突然經營起這注財源,也想收入囊中來逐年貼補官家耗費,以便於自身固寵。結果楊凌有不下於他們這些權臣的幸進本事,一下找准官家命門,不經他的手,會然報效到官家面前!


  來時路上,梁師成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未嘗不暗自後悔。當日還不如和官家明說,逐出楊凌,可得這麼大一筆財源可入官家內庫,現下就哪裡會有這般麻煩!不過梁師成也絕不會怪自己其實貪利之心比官家也差不到哪裡去,費這麼大勁對付楊凌,自己不得好處,會然為官家白忙又怎麼甘心?


  但是現在再說這個,也是晚了,關鍵是自家該如何是好,才能挽回這局面!

  梁師成心下雪亮要是自家恃寵來尋趙佶,對這件事情呶呶爭辯,徒然會惱了眼前這位官家,趙佶對財貨看得重可不會輕易撤手,說不定還會怨及自家恃寵而驕,官家雖然以厚道著稱,可是細論天家本性,在這個位置的,臣下一旦有不馴之態,在這上頭官家歸根結底還是涼薄,到時候只怕結局更差。


  所有一切,只能放軟姿態,徐徐圖之,擺出一副待罪模樣,只要自己信重臣子還是一副馴服的模樣,這官家總是還念舊的,總會念及自家以前好處,慢慢的再下說辭罷。


  聽到趙佶叫他起身,梁師成反而更伏得低了一些:「微臣罪重,豈能不自知?近日行事,多有操切獨斷之處,楊凌此子,雖然去向牽繫汴梁朝局不淺,然則畢竟是平燕功臣,這處斷之權,非人臣所能自操,微臣心念官家日理萬機,宵衣肝食,雖有為官家分憂之心,卻難免有擅權之說,凡此種種,細思之讓臣寧不毛骨悚然?如此行事,當得官家重重降罪!」


  趙佶聽到梁師成這番話,心裡大是慰貼,梁師成隔絕中外,他雖然眼睜眼閉,但是心下還是不甚舒服的。雖然自信自己一句話,梁師成再大權勢也只能遠竄,一切都還在人君掌握之中,但是臣下如此,心裏面豈能不嘀咕兩句?

  現在梁師成一副順服待罪模樣,大是滿足了他一切盡在掌握的虛榮心,當下就笑道:「起來罷,你這老貨,你我君臣相得,你為朕分憂,朕還信你不過?然則朕雖然對小事撤手,可朝中一切,都還在洞鑒當中,你有辦得不是處,朕自然要查遺補缺,親自料理了,你有這番謹慎之心,就能全君臣始終,何必這個模樣?也是身登士大夫籍的了,這般長久伏著,成什麼樣子?就是天家,也沒有這般對大臣的道理。」


  梁師成又深深行個大禮,這才恭謹起身,垂手侍立,這個時候,他就等趙佶先說起楊凌這個話頭。


  果然趙佶沉吟一下,為難的皺皺眉頭,緩緩開口:「楊凌此人,的確有行事莽撞處,燕地一場戰事下來,未嘗沒有結黨自固的形跡。細論起來,的確有點跋扈不馴的情狀,然則他畢竟是建功立業之人,也算是一片拳建忠心。太過於求全責備,不是朝廷善待有功之人的道理,而且所謂結黨,他一平地而起之人,毫無根基。這麼些時日,又能到何種地步?訓誡一番,也就罷了,此人頗有些才幹,朕的確是想略略用他一用。」


  趙佶一邊說,一邊在寬大的書房內踱步,搜索枯腸,組織詞句,不僅要慰籍梁師成之心,還要讓他保全重用楊凌為他聚財的行徑顯得正大光明。只怕好久都未曾這樣用過心思了。


  「此子還算安份,並沒有奔走哪家權貴門下,一心只是自達於朕面前,也算是有些孤臣心腸,平燕功臣不賞,河東整軍不賞,朔州大捷不賞,說出來畢竟傷朝廷體面,也傷朕的體面,朕也思量過他的用處。無非都是在整軍練軍上頭,都門禁軍,也著實需要整練一下了。」


  「然則一旦整練軍馬,就要有大量錢財支撐。老弱要遣散,缺額要補足,一應軍資器械,也得刷新,朝廷支撐現在局面,都頗為難。到哪裡生這筆財源來?更不用說現在河北燕地開鎮,河東也開鎮,朝廷財計實在是左支右絀,捉衿見肘,楊某人經營似乎也有小小手段,天下諸軍都能經營諸務回易贍軍,也責他就是如此罷了,說不定就能彌縫朝廷這些缺額不少,而且聽說他與都門禁軍將門關係不錯,這是好事,都門禁軍將門,都是天家鷹犬,再放心不過的,屏藩之臣,與他們交接,豈不是好過與西軍帥臣往還?人和如此,行整練禁軍事想必也順手許多,既然如此,不如試用他一下,看看如何便是,朕這個想頭,也是深思熟慮之後的舉動。」


  說到這裡,趙佶忍不住舒了一口氣,彈精竭慮,總算將為什麼要任用楊凌給說圓了,細細一想,忍不住還覺得頗有道理,用楊凌的確不僅僅是可以應奉內庫,似乎在整練禁軍上他也能派些用場,有禁軍將門這麼多人平衡楊凌,也不用擔心他和西軍那些帥臣的關係了,自家這番決斷,倒是一舉兩得。


  接下來就該是怎麼安撫梁師成了,趙佶停下腳步,溫顏看著梁師成,笑道:「你我君臣相得益彰,將來情形,還是要靠你來支撐,所謂財計朕也不可能親自過手,自然還是要你幫襯的。」這就是趙佶給梁師成開出的好處了,還有就是樞府位置,這一次貿然動用勝捷軍已經是拔出劍來,李綱樞密使之位必然不保,將由梁師成安插他一黨人選,雖然現在樞府位置已經大大削弱,遠遠不如東府政事堂那般要緊,甚而還不如三司使,但是畢竟是兩府之一,讓梁師成安插私人,也是極大的體面


  趙佶自覺得已經安排得面面俱到,平日里雖然悠閑懶理朝政,可一旦出手,就能將一團亂麻也似的朝局理得妥妥噹噹,四下平穩,當下真有點志滿意得,緩緩踱步走開,顧盼之間,覺得自己極是英明神武,這國事,稍稍用些心思就能了結了,誰還能說自己倦政?自己什麼都包辦了,還要你們這些臣下做什麼?

  梁師成卻是心下冷笑,自己去幫趙佶理這財計,才是活生生的打臉!而且一個樞府位置算什麼?黨爭當中,看的都是勢頭,自己連一個楊凌都對付不了,這勢頭頓時就弱了,到時候樞府多一個私人,而原來班底當中投效到另外一黨去的只怕更多,那時候自己才是難以翻身!

  現在就是叫勁的對候,不管趙佶心意如何,自己無論如何都得爭上一爭!

  梁師成面上,仍然是城惶誠恐,叉手行禮下去:「官家如此周全下臣,微臣如何敢以克當?官家安排,自然是沒有錯處的,微臣一切凜遵就是,微臣今日如此,都是官家一手賞拔出來的,常感無以自效,官家還談什麼微臣的體面?官家聖心不為俗事煩憂,大宋昇平,就是微臣的體面了只是微臣愚魯,雖經官家開解,總還有一點擔忱疑惑處,聖明無過官家,這點擔憂疑感處,必然也在官家燭照之中。」


  趙佶本來聽梁師成前面幾句,心下滿意,覺得這梁師成算是服軟了,這般顧及自家天子顏面,的確是難得純臣,接下來尾巴上卻又帶了一句,忍不住微微就有些不耐煩,心下思量,若不是看著你這老貨顏面,自家何曾這般委曲求全,分說這麼多?也未免太沒有眼色了一些。


  當下語調就微微有些冰冷,淡淡道:「朕與你之間,君臣相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儘管說就是。」


  梁師成恭謹站立,低低垂,說話的聲音也並不高,但是每一句都是觸目驚心:「楊凌此人在燕地掌兵,在河東掌兵,此兩地兵馬都已經不弱,可是這兩支軍馬都是他一手帶出來,可謂只知楊凌,再到都門之中,若是經營起來一番兵馬,那麼……」


  這一席話,讓趙佶本來還算不錯的心情頓時就冷了下去,臉上神情也僵住了。一時間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梁師成這抓緊最後機會的進言,告得極刁,也極誅心!


  大宋祖制,就是以文馭武,這上面防再乃是家奴,趙佶既然身為大宋官家,這基本的自覺還是不會丟下的。


  大宋歷代,抬高文臣士大夫地位,壓制武臣,文武之間,不互相視為寇讎也差不多了,文臣士大夫憑藉天家優容,從來未曾將武臣放在眼中,只是調度使用,別看士大夫之間爭鬥,不僅性命無憂,就是家產也不用擔心被對方攘奪了,但是文臣殺起武夫來,絲毫沒有手軟的時候。


  武臣雖然在文臣士大夫的會面壓制下乖乖聽命,可是與文臣隔閡極深,絕不和這些大頭巾搞到一處去。


  如此文武相隔,文臣勢大,武臣真正依靠的只有天家,天家也只和武臣結親,如此格局,維持了大宋百餘年的平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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