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驚龍(六)
「楊凌如此人物,領軍滅國不用說了,回汴梁不過數月時光,就經營起這麼個生財的玩意兒。不用說是極機敏能幹的,隱相這般要對付他,他怎麼就沒想到要用什麼手段應對?難道就這樣束手待斃?」
「瞧沒瞧見俺們來時,在李女史宅邸門口亂晃的那些男女?俺與皇城司打過交道,識得幾人。還不是皇城司派來盯著李女史門口的?俺們至好,說話可以放肆些,當今官家,還是信重熟識些的人物,你都無法自達於官家面」
「唉,這些事情,真不可說,也不能說,大家眼睜眼閉罷,反正大宋根基深厚,臨到時候,聖天子百靈相助,總有賢才命世。遼人深入河北,寇萊公命世,西賊猖獗,又有大范老子小范老子韓公王韶此起彼伏,童宣帥雖然比不他們,好歹撲滅了江南方臘,滅遼時候童宣帥不成了,不又冒出個楊凌?俺們只管在汴梁安居高樂就是,那些文臣大頭巾,也不會讓俺們這些武臣操心,想那麼多沒用的做什麼?」
「萬一哪天老天爺大意了,忘了遣人命世,那該當如何是好?」
「你個黑廝烏鴉嘴,快叩齒吐直娘賊的吐沫!再不說這些了,倒是想想,楊凌去后,這邊地生意多少都有些變故,怎生能加入進去要緊!家中長已經算了好些時日了,一年凈利怕不是四五百萬貫起碼!插一腳就是十几几十萬貫的上下,誰瞧著眼裡不出火?高兄高兄,到時候你家長,可得抬抬手!」
外間議論,自然傳不到這小樓當中,此刻在,一片春意融融。趙佶就穿了一身中單,光頭未曾戴帽。笑吟吟的看著李師師在妝台前梳著頭。李師師似乎是才沐浴過,白膩的肌膚泛著暈紅,臉頰也是紅撲撲的,還淺淺的浸了一層香汗,秀半濕半干,正用象牙梳子通著,看來是等頭幹了再就寢。
趙佶倒也不怎麼急色,只是看著這一副美人出浴圖,象是將這幾天的煩心事都完全拋在了腦後,靜靜的享受著這一陣難得的兩人獨處時光。
李師師偶爾側白他一眼,趙佶都微微而笑,就是不將目光移開。
眼前女子,不知道怎麼的,就是讓人望而忘倦,跟她在一起,唯一的感覺是平安喜樂,在禁中,雖然有無數人討好,但是總帶著這樣那樣的目的。李師師卻不抱怨,不向趙佶討要任何東西,也不利用自己身份關說一句這一切都讓趙佶感覺,哪怕他不是官家,只是一個落拓生,憑著他的文采字畫,也可以得到李師師的傾心對待。這種感覺,才是最為真摯的。
趙佶本質就是一個荒唐輕浮的聰明人,但凡是這種人,反而是最好面子。所謂豐亨豫大,秉政之後在西面深入青唐,打擊西夏。在北面與女真會盟,攻滅遼國。都是這場心態使然。好面子不能說是錯,但是沒有足夠的執行能力配合,那就成了荒唐了。偏偏趙佶的執行能力是場災難,他根本就不具本踏踏實實的做好這些大事需要的堅忍耐心細密這些能力。
可是他又足夠聰明,平常人的討好巴結吹捧,他自信能一眼就看得出來,也笑笑不當回事。蔡京秉政這麼些年,對趙佶巴結奉承已經到了極處。到時候他說拿下來就拿下來了。雖然厚道底子在,蔡京一切待遇都在,但是已經受到諸多限制。梁師成現在如日中天,但是趙佶也相信隨時都可以將梁師成拿下。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巴結奉承,趙佶都知道是因為自己這個官家身份。而李師師這般表現,卻讓趙佶覺得是大不一樣,是真心真意在對待他的,而不管他趙佶到底是何等樣的身份。
更不用李師師的人才氣質了,都是趙佶生平所僅見,這樣女子把玩越久,就越沉迷其間。
李師師到了後來,乾脆賭氣不瞧趙佶,自顧自的只是在那裡梳著秀髮,趙佶卻始終打量著李師師,從到下,她身衣衫,衫配飾,露在外面的容顏肌膚,每一寸都未曾放過。良久以後,趙佶才嘆息一聲:「內諸省是怎麼回事?朕明明一再叮囑,要好好照應你這裡一切,結果你配飾頭面也不更新了,身衣衫,還有陣腳細密的補綴處,要不是朕眼利,差點就沒現,這般人,怎敢如此不盡心?」
李師師回頭,冷著一張臉:「你的錢,我不要。」
趙佶頓時大是心疼:「師師,你何必自苦如此?朕的錢你不要,你還要誰的?」
李師師還當真不要趙佶的錢,對趙佶說來,都是自家偶爾還是在辦雅集。但有雅客來訪,詩酒會後,總有一份添妝,宋時天子很奇怪,也並不以為這是多了不得的事情。仁宗最疼愛的劉皇后就是別人的媳婦兒,李師師身歸天子,卻在禁中之外,偶爾辦一詩酒雅集,來者無不是知名文士,對於趙佶這麼個藝術家性子的人來說,反而覺得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情。李師師的堅強獨立更得他另眼看待。
當然世事不是如此,李師師隨手做副字畫,汴梁城中總有人重金相求,一則得李女史的字畫,說出來也是有面子的事情,二則就是做長線投資,買個人情總好。現在李師師清高,再大幾歲,擔心色衰君王寵信不再,到時還不抓緊最後的時間趕緊關說撈一筆養老之資?這個時候投資將來總派得用場。
李師師用度,自然是絕不匱乏的,女子清高自持,也是要靠錢財支撐的。不過沾趙佶的光在暗處不在明處,做得足夠聰明漂亮,反倒引得趙佶大是心疼憐惜。
今日特意換了舊頭面配飾,衣衫也做了手腳,就是等對女人眼光異常銳利的趙佶發現,要引出話頭來,李師師也是昨天思量了好久。
眼看趙佶總算挑起話頭,李師師心裏面都繃緊了,冷汗都只敢朝內流。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怎麼就會為楊凌這個初會之人擔這麼大的風險?她在趙佶身邊得寵,仗恃的無非就是苦心經營出來的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現在卻是在動搖自己立身根基!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楊凌,這樣到底值不值得?
心裏面在苦笑,臉卻是柔情萬千,按照自己苦心安排出來的劇本,一幕幕的演將下去,「要是開口要錢,還不簡單,就是前兩日還有人卻也到了馬前街一趟,不過吃了閉門羹而已。」
趙佶是當真是有些英雄氣短,原因無他。現在國用太窘迫了!國用窘迫,他的私用自然也就窘迫,一年大宋財政收入近億貫,可內外有別,這億貫的財政收入他不能都搬進內庫來。基本全都得花出去。兵冊的一百多萬軍馬,幾十萬官吏,就吞掉了至少八成,加其他開支,年年都是靠行交鈔彌補虧空。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對官僚系統,軍隊系統,從來都不敢剋扣。還有開支浩大的各種賞賜,年年都是入不敷出,這還是不出兵打仗,只是平常過日子!
他是個手腳極大,貪圖享受的,自家用度,都是靠提拔的幸進之輩為他撈錢,蔡京理財,朱緬東南應奉局等於是將江南變成一個巨大的皇莊,楊戩擴田……無一不是這般。但是蔡京理財鈔法也支撐不下去了,朱緬已經倒台,方臘起事之後,東南應奉局也不敢經營下去了,再逼反一次江南,大宋就真支撐不住了,其他來源,總是有限。
再加打了一場規模浩大的伐燕戰事,一旦用兵打仗,用度十倍與平時!這一仗更暴露出大宋的殘破虛弱,許多事情都亟待整頓,比如說這個都門禁軍整練。但是這又是要大筆花錢的。蔡京再度復相,一半是因為不得不然,一半也實在是指望他能在財計救救急。結果蔡京位,卻仍然是束手,原因無他,只靠交鈔,也實在支撐不下去了!
伐燕戰事以來,趙佶用度已經比平日儉省了許多,東南應奉局這個巨大的私庫沒了,再想如前一般享用無度,營造無度,賞賜無度,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伐燕戰事後許多事情不得不做,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但是進項維持大宋平日運轉都顯得艱難,到哪裡生財去?
趙佶私下裡未嘗沒有抱怨,什麼豐亨豫大,什麼天子不計?現在朕簡直就如一個窮措大!蔡京已經沒有往日理財的神奇,梁師成更不是這塊料,其他人在這頭還不如蔡京。這攤子到底怎麼維持下去?
要他一下從私庫當中拿出十萬貫八萬貫貼補李師師,他還真有點捨不得。
摟著李師師溫軟的身子,趙佶此刻只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就遲疑著開口:「你不肯說,不肯在朕身邊吹這個枕頭風,那是極好的。可是現下這些大臣,誰不任用私人?就算朕閉著眼睛提拔三兩個不要緊的,也不直什麼……稍稍開開口子,今後十年的用度就都有了,也省的朕為你擔心……」
這就是趙佶慷他人之慨了,李師師心裡微微冷笑,忍不住就想,如果楊凌面對同樣情形,又會怎樣?估計他是一拍桌子:「咱們夫妻不過就是一起同甘共苦罷了!」
這點念頭,在李師師腦海里一閃而過,臉卻顯出惶恐的神色,從趙佶懷中坐起身來,嬌嗔道:「趙大,你說什麼話!這等事情,豈是我婦人女流能沾得手的么?倒是白白攪擾了我這裡清凈,平日里板著臉拒絕人還來不及,還有人找門來。要是我開了口,這小樓還不變得烏煙瘴氣?你能耐得,我卻不能,這話再也休提!」
其實趙佶也是一時衝動才說出這話,說完就覺得有些後悔,覺得實在兒戲了一些,倒不是覺得讓李師師賺點好處有什麼不對,而是想到要是真是李師師開了方便之門,這裡門庭若市,自己到哪裡再去尋這麼一個清凈所在?
當下聽到李師師開口拒絕,說的每一句話都到自家心坎裡面去,摟著李師師恨不得將他揉進了自己懷裡,一疊聲的道:「你說的是,朕計得差了,這裡是汴梁唯一清凈神仙地,如何當得起那幫污濁官兒攪擾?師師,你真是神仙中人!」
李師師軟軟的靠著趙佶,臉堆著最為溫柔迷醉的笑意,心裏面卻是越來越冷,和趙佶在一起越久,對這位官家,看得也就是越為通透。
楊貴妃還有長生殿,自家在趙佶身邊,卻連楊貴妃的命運都不如!也許正是因為這個,自己才陪著楊凌說了那麼些瘋話,做了現下這般瘋狂的事情罷?
趙佶摟著李師師親熱了好一會兒,這才笑道:「師師你這個別人面前冷心冷麵的仙子,還有朕的照拂,居然還有人將門路走到你這裡?倒是好大的本事,也是好沒眼力,到底是誰,吃了這閉門羹?此人想求什麼?朕知道了,準定讓他一輩子都求不到!」
趙佶本來就是隨口閑話,李師師一句話卻讓他差點坐了起來,從李師師口中,說出的居然是他最不想聽到的那個名字!
「還不是這些日子汴梁轟傳的那個平燕名帥楊凌小楊大人?雖然我僻居小樓,卻還是聽過他的聲名。身邊使女糊塗愛錢,居然將他引來拜我,送好大一筆財貨,就求我關說,幫他自達於君前,這些事情,我是女流,不想預聞,就送客了……他還說在東十字大街覓地等候,只等我迴轉心意,就是天大好處奉。」
趙佶頓時怒不可遏,自家在禁中被楊凌這個名字煩得坐立不安也就罷了,逃出禁中,來到李師師這個避囂之地居然也躲不開這個傢伙!
當下重重拍著床榻:「什麼使女引見的,打死不論!梁師成現在處心積慮,要將楊凌出外,讓他不能居留都門,朕還想,好歹是有平燕大功的,雖然因為朝局,不得不委屈他,對梁師成作為裝作未曾看見。將來總要保全他一下,出知外州,磨礪幾年看能不能提拔回朝中效力,現在看來,此人如此下作不堪!朕要告訴梁師成,痛痛的處置他也罷!在嶺南給他尋一州軍,安置就是,看他幾生能掙扎回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