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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潛雷生(七)

  大宋立國的版圖打了許久,是哥哥沒打下來,弟弟接著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攻滅了北漢一國。想起這麼一個小小地方對後周大宋兩個王朝的巨大威脅,趙匡義乾脆拆平了天下雄城太原了事。


  而大宋在攻滅河東之後,戰略態勢就頓時好轉,在西夏還遠遠未成禍患的時候,立刻就對遼國佔據的燕雲之地起了持續攻勢,試圖一舉改善大宋戰略窘境的全局,而遼人也只有被迫轉攻為守,雖然因為趙匡義太不爭氣,連番戰略決斷全部出錯。


  遼國那時也頗有幾個牛人,讓本來可以成攻之局慘遭失敗,可宋人牢牢佔據河東之地,隨時可附燕雲側背,讓遼人就算澶淵強盛的時候,也只能從河北入寇,最後更是河北也次第建立起來的防禦體系,終於和遼人相持住,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就是說明河東此處軍鎮的重要性。


  在宋人拿下河東之後,在那裡設下了重兵布守,僅僅騎軍就有四萬有餘,遼人曾經入寇河北,卻少有能踏足河東一步的,但是到了此等末世,河東軍鎮,已經蕩然無存。


  在遼人自己已經衰弱的時候,自然還敷衍得過去。但是現在女真鋒銳正盛,兵鋒已經佔據遼人云內諸州,直面河東,沒有晉陽軍之前還空蕩蕩的門戶大開,將伊於何底?燕地是楊凌和西軍建立功業的地方,現在還有人馬留守,和朝廷扯是不是要回鎮陝西諸路的皮。


  那麼這裡的事情和王稟不相干,至少那裡還有防備力量,而且他也絕對插手不進去。那麼最好的建立業,為國效力的所在,就在河東,可是現在呢,留在河東,除了成為何灌掣肘晉陽軍的爪牙,王稟實在是想不到自己還有任何作為!

  在真實歷史上,河東地方,也是抵抗女真滅宋一系列戰事當中打得最為殘酷激烈的地方。第一次女真南下,河東守住了,女真兵馬孤軍深入,轉了一圈,汴梁將城中財貨搜刮一空供應女真,這些胡虜便回頭了。


  第二次女真南下,河東沒有守住,西軍縱然還有些人馬存在,卻因為河東之地也可以直接威脅陝西諸路,這些西軍余部不敢也不肯輕出,讓汴粱就再沒有可以指望的援軍了。


  兩路女真軍馬在完顏宗翰和完顏宗望的繞帥下合流於汴梁城下,北宋滅亡,靖康之恥,就成為了民族歷史上永遠抹不去的慘痛回憶。


  龐大的戰略劣勢當中,對手隨時可以直撲都門之中!再說王稟又何嘗願意為別人所利用去壓制楊凌?

  當下就也竭力利用他那一點微薄的關係和影響力想讓勝捷軍早日入住汴梁,可是此事哪有這麼容易的,不用說有心人還想留著王稟用來對付楊凌了。一切努力都是石沉大海,反倒是不斷有人試探王稟能不能為他們所用,出鎮三衙,徹底將楊凌趕出汴梁,甚或栽他一個什麼罪名,將他遠竄瓊崖或者沙門島去。


  王稟也有些意氣消沉起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對這些引誘拉攏明示暗示都視而不見,只是埋頭在自家軍營中,約束手底下軍將不要被引出去和晉陽軍生什麼事端。


  也當真有人打過勝捷軍那些軍將的主意,可是勝捷軍畢竟不是三衙禁軍,是在打過仗的,知道晉陽軍厲害,而且但凡是真正見過血的軍將士卒,對曾經在一個地方作戰的袍澤都有幾分香火情。


  而且那些軍將也都不傻,自家將主下令,那聽從是沒得說,自己貿然行事,王稟不是輕易糊弄得了的統帥,以後還怎麼在王稟麾下效力,自己還有什麼前程可言?就是調出勝捷軍,還不是在三衙當中任職,可是楊凌現在卻和三衙禁軍將門世家,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也似!

  當下一個個也都裝聾作啞,對王稟這裡使氣力的人都快絕望了,直到今日,才等來了王稟恩主童貫的書信,而且粱師成以他的身份,居然親臨,來說服王稟!樞府節堂當中這一片死寂持續了半晌,突然才為王稟深深拜下所驚動。


  「粱宮觀,李樞府,耿太傅,此事如何能濟?王某力薄任重,但請去位。實不敢再尸位素餐,居於一軍將主之位,還望成全!」耿南仲本來是滿懷希望的看著王稟,等他慨然允諾的。


  今日粱師成到來,先找的他密談,私下已經有所許諾,耿南仲心頓時也放寬了許多。也對這個事情上心起來,臨去位的時候,做得越周密越妥善,就越是得隱相歡心,將家迴轉汴粱也就更加的容易。


  卻沒想到,這些從燕地打完仗回來的軍將,都是這般死硬,童貫親筆,恩府先生親臨,居然還死死的咬著不肯鬆口,楊凌就恁般對你有恩,讓你這麼死死保著他?要不是他這個太傅實在無能,汴梁天子腳下一個禁軍軍將都使喚不動,也不用來看這王正臣的臉色了!


  王稟開口說完,他頓時就是沖沖大怒,拍腿站起:「樞府節堂,豈是你放肆的地方?這號令,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梁師成也是惱怒,對付楊凌,竟然處處不順,這十餘年來對他來說都是少見罕聞的事情了,王稟稱他宮觀一一粱師威實在差遣是提點宮觀,但是提點的實在太多,只好以宮觀一名籠統代替了。


  而沒有隱相恩府先生的叫上一通,讓他的不爽更是增添了三分,但是他比耿南仲,自然有城府許多。當下只是一笑,並不說話,耿南仲這般脅迫,是指望不上的了,還好有他一個看重的聰明人李綱在這裡。


  梁師成踞坐在上,一副不動聲色的悠閑樣子,微微朝李綱示意一下,李綱端坐在下,心裏面嘆了一口氣,緩緩起身,來到王稟身前,親手將他扶起,自己參與此事太深,雖然沒想到最後演變成了這般模樣,卻也沒有脫手可能了……


  也罷,自己認定的事情總不會錯,如此危難之機,只有硬著頭皮做下去了,只要能上位用事,還有撥亂反正之機!

  李綱將王稟扶起,誠懇的看著王稟雙眼,溫言道:「正臣,你莫不是還指望楊凌有功之臣,不當如此。而且整軍練軍,楊大人也有手段,整練禁軍,以實都門,若得楊大人實心效力,當收事半倍之效?」


  王稟看著李綱,這文臣給他的印象極好,聰明而不浮躁,行事也踏實。對誰都是恂恂儒雅,不論什麼身份都能談上幾句,當下點頭,昂然道:「小人所想,正如李大人所言。」


  李綱一笑:「然則正臣有沒有細思,楊凌用事,這整練禁軍事豈是輕易的?必然要尋奧援,尋靠山,這事情才做得下去。而他的奧援靠山何在?無非就是向老公相那裡行,老公相初初複位,尚自謹言慎行,一旦羽翼完全,朝局還能如此平穩么?」


  這句話背後意思,王稟如何聽不出來,楊凌就算能上位用事,現在可以當朝局大半個家的梁師成一黨同樣要瘋狂掣肘,楊凌要穩住地位,就要拚命向蔡京貼上去。


  蔡京萬一結納了,就是一場瘋狂黨爭又拉開序幕,不僅整練禁軍成不了事,朝局波盪得還要加倍厲害,不知道生出什麼變化出來,既然如此,又何必讓楊凌上位?還不如扶植一個粱師成他們一黨中人上位,蔡京也可以繼續老實下去。


  朝局不至於更壞,多少還能做一點事情,為大局計,也只有犧牲楊凌這等有之臣了,李綱猶自語重心長的加了一句:「如今之計,平穩就是福分……」


  王稟垂不語,李綱說得實在,顧慮也不能說錯,可是他就是不明白,一個立下平燕大的臣,怎麼就要招致如此對待?如此危局,正當鼓動人人效死力,才可維持。


  這般下來,將來誰還肯為大宋死戰?李綱看著王稟稍稍放軟了臉上繃緊的神色,心下苦笑,嘴裡卻還在款款而言,每一句都說在了最正大光明的道理上。


  「樞府親下調兵札子,你身為大宋軍將,抗命不避。這又是什麼道理?軍中自有階級,大宋自有上下度,縱然現在總有不遵法度之輩,學生淺見,正臣兄卻不是這般人……樞府對禁軍已經是投鼠忌器,然則連勝捷軍都調遣不動,怎麼還能放心勝捷軍鎮都門於四方?」


  王稟抬頭看著李綱,李綱溫和微笑:「此次事了,正臣兄整練禁軍,可得樞密全力支持。一應軍資糧餉,定然源源供應,讓正臣兄可成業……諸多將門汴粱安屆,征歌逐色,只有正臣兄願為國築此長城,此等忠義,中樞諸公,豈有不支持的道理?」


  李綱不愧是滔滔雄辯之士,一席話說出來,大義有之,為人著想的小意有之,人情味有之,道理透徹有之,將王稟說得啞口無言,臉上神色不住變幻。


  難道真的只能這樣了?為了朝局平穩,為了自己能遂心愿出鎮河東,為了恩主的囑託……


  就只有犧牲楊凌了?還是用自己來對付他?


  王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久久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李綱如此表現,耿南仲在旁邊帶著一絲嫉妒冷眼旁觀,風頭如此之勁,遇事大包大攬,非李紀伯之福……


  不過看著李綱快要將王稟說動的樣子,耿南仲也忍不住有絲期待,早點了了這個尾便罷!他頗不耐煩的等著王稟點頭,終於有點按捺不住,起身呼道:「王正臣,大義當頭,還容得你徘徊猶疑不成?」


  王稟身子一震,茫然掃過在座諸人,突然免冠向著粱師成拜下:「恩府先生,末將敢不從命?只是之前只有一樁事請恩府先生應允……小楊將主實有無罪,不能讓天下人寒心,讓他不得立足中樞也就罷了,干萬莫再為難小楊將主了!只要恩府先生做此承諾,末將一定奉命行事,不敢有違!」


  耿南仲頓時大怒,不等梁師成有什麼反應就怒喝:「兀那軍將,竟然還敢要挾恩府先生不成?如此為那楊凌說話,到底是如何居心?」


  那頭李綱慨然應承的聲音幾乎也同時響起:「正臣兄放心,大宋不是薄待士大夫之朝!小楊將主雖然是武功起家,大宋誠心以待臣卻是一般的……小楊將主委實不適合立足中樞,然則出知軍州,卻是無妨,還可借重小楊將主外放為文官………此間事了,朝局平穩下來,就與正臣互為輔翼,又能如何?這樁事情,就是恩府先生也能必保的!」


  耿南仲怒視的目光,頓時又轉向了李綱,本來耿南仲對楊凌是沒多少成見,本來就是和他不相干的人物,為了黨爭,才不得不赤膊上陣。這些日子以來,耿南仲卻是越來越恨極了楊凌,直娘賊,此子也太難對付了,連老夫中樞地位都賠上去了!

  李綱為楊凌說話,還拉扯上耿南仲,現在唯恐得罪的梁師成,要不是還有點情面在,只怕接著就對李綱呵斥出口!

  李綱和王稟卻不理他,目光都投向了粱師成,粱師成始終保持著那個坐姿,底下人這般糾纏成一團,李綱口水都快說幹了。


  他還是那副淡淡的神色,現下王稟和李綱目光轉來,梁師成沉默一下,微微而笑。


  「這有何難?某又不是非要楊凌這個臣子沒下場,外放內地一知州,也算是很得體的處置了。」


  跳過佐幕職,跳過知縣資序,一下便比金明池唱出進士少了多年堪磨,聞言之下,李綱和王稟都是鬆了一口大氣的模樣。粱師成也始終微微而笑,彷彿主持對付楊凌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他自己。耿南仲臉上卻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此樁事中,一直當小人的,似乎就是他耿南仲一人而己。


  粱師成是何等人,到了此間地位,自然知道凡事輕重,現在要緊是將楊凌扳倒便罷,省的再生出若干麻煩來,讓蔡京那個老匹夫得了便宜就悔之莫及了,就算許了王稟這個又有什麼?大宋政爭,從來還沒到要人命的地步,楊凌運氣好,得了文臣出身,腦袋總算是穩穩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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