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慶父不死(七)
楊凌所在這一刻已經是動了真火,楊可世死了,這樣一位西軍悍將,沒有死在戰場之上,卻是倒在了自家人的手上。
楊凌看著漆黑的夜空,心中悲切之意湧上心頭,楊志也是大罵,「直娘賊的那幫大頭巾,卻是什麼也幹不了,慣會拖俺們後腿,大楊將主如此人物,卻不是枉死了?將主,打吧,俺們打到東京去,改換天地得了。」
楊凌搖了搖頭,「糊塗,就是一時成功,銀可術怎麼辦?大宋河東路還不是被女真人輕易取下?從此除了黃河天塹,我等再也沒有地利可用,內戰,畢竟是一個民族的悲哀。」
楊凌嘆了一口氣,「當務之急是要趕緊派人尋到楊夫人和湯懷,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楊大哥一絲血脈。」
……
湯懷這裡還沒有詢問,熱湯給他的宋軍騎士就漫不經心的問道:「那漢子,逃難途中,可曾見到一個男子帶著一個姑娘?直娘賊,卻怎麼細說才好,俺怎麼知道湯虞侯和楊夫人是個什麼模樣,現下又是什麼打扮。」
湯懷心中一動,手中熱湯差點全都撒在地上!
他儘力的穩住心神,喝了一小口熱湯,已經渾然不在意喝入口的是什麼了,低聲笑道:「這世道,逃難的不知道有多少,俺怎麼知道軍爺說的是誰?軍爺們可就是晉陽軍?聽說你們同女真人打了個五五開,軍爺們好大的本事!」
兩名騎士對望一眼,他們都是奉命而來,守住各個通往晉陽的路口,如此天氣在外面辛苦,枯坐無聊到了極處。眼前這個難民漢子怎麼看也沒有威脅,說話就口敞了一些,當下都是一笑:「俺們跟對了統帥!也不瞞你,俺們大宋前番北伐,那麼多相公太尉,打的是什麼鳥仗!十幾萬大軍弄不過蕭干那廝三四萬人馬,天幸大宋有俺們小楊將主在,最後來替這些宣帥相公太尉們收拾殘局!到了河東開鎮,就是韃子來也不怵,楊志將軍還頂在應州,俺們直覺得這一仗一定會勝。」
湯懷越聽越是心旌搖蕩,眼前兩名騎士,似乎就是楊凌派來尋覓接應他和楊靈芸的,連楊志的名字都說了出來,他頓時就想自承身份,卻又不敢冒這個險,有心想再試探兩句,卻覺得身邊寒風越專越厲,楊靈芸還在雪窩子裡面,絕支撐不了多久,況且,她還是有身孕的。
到了最後,湯懷終於心一橫,定定的看著兩名低聲說笑的騎士,低聲問道:「你們是將主麾下哪個頭頭的,張顯?王貴?還是黑雲都?」
兩名騎士渾身一震,一下從等火旁邊站起,剛才還鞘的隨身佩刀又嗆御拔出,指著湯懷鼻子:「你這男女,又是何人?」
湯懷直視著他們,只覺得背心冷汗都將衣衫濕透,大聲反問了回去:「你們到底是哪支軍馬?」
兩名騎士再度對望一眼,大聲回答:「俺是將主新提拔到身邊的黑雲都親衛,俺們在這裡尋覓王虞侯和將主身邊侍女!你這漢子,莫不是知道什麼?」
湯懷手一伸:「腰牌?
宋人軍車,自然都有隨身腰牌,上面都是燙出來的字跡,兩名騎士也不多說,隨手就將腰牌翻出,遞給湯懷,兩人心中也是大喜,遮沒不是讓他們兩人得了彩頭,也不枉在這冰天雪地裡面守候了好幾日!將主得知,還不知道歡喜成什麼樣子!
湯懷細細驗過腰牌,然後扯下身上一塊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破布,包好手捧起手上熱湯調頭就走。
兩名騎士一直屏住氣息看湯懷舉動,看到他這般,都是一怔。跟著就足追去:「兀那漢子,你這是做什麼?」
湯懷頭也不回的撒腿就跑:「楊夫人還在雪窩子裡面!俺就是湯懷!」
兩名騎士歡喜的都有些傻了,定在那裡一瞬,才趕緊追了上去:「湯虞侯,湯虞侯!當真是你?天可憐見,俺們凍了這麼久,總算能給將主交差了!你不知道,楊志將軍,催逼得俺們有多嚴厲!要是尋不著你們,俺們也就不用回去了。」
湯懷也不理他們,心中這個時候早就給歡喜脹滿了,忙不迭的奔回到楊靈芸所在的地方,就看見剛才蹲著的楊靈芸現在已經蜷在了雪地里,湯懷忙不迭的將她扶起,依稀的火光映照下,就看見楊靈芸一張秀臉,已經凍得青了。
兩名騎士這個時候也趕上來,圍在旁邊,一聲不吭的瞧著,就看見湯懷將熱湯倒入楊靈芸口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楊靈芸才嗯了一聲,睜開眼睛迷茫的四下看看:「我給凍糊塗了,湯大哥,我們這是沒事了么?小楊兄弟派人來接我們了么?我還是不想給他添麻煩。」
星光火光之下,饒是顛沛流離若此,楊靈芸的一雙眸子,仍然燦若星辰。
兩名完成了差事的騎士,看著楊靈芸都忍不住心中一跳,關於這個事情,軍中不是沒有隱隱約約的風聲在傳。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家也不知道,小楊將主怎麼就是將這個麻煩非要攬在身上,可是現在,兩人都覺得,保護這個小女孩子,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名騎士勉強笑道:「夫人,你且放寬了心,俺們真是將主所遣,來迎接湯虞侯與你的,將主催逼得俺們可緊!兩位這一趟當真是吃足了辛苦!歇息過這一夜,到時候上了馬,舒舒服服的到晉陽城。」
就在這個時候,變故徒生!
蓬的一聲,卻是一支火筒,一下扔在了楊靈芸和湯懷他們所在的雪地左近!
這支火筒還未曾落地,另外又是幾隻投出,每支火筒都是在噴煙吐火,一下子將周遭一切,照得有如白晝!
兩名騎士猛的轉身,順手就抽出兵刃,就看到自己來路不遠處,幾個黑影半跪在那裡,每個拿著張開了手中弓弩,幾乎毫不停頓,箭鏃破空而來!
撲撲幾聲入肉悶響,兩名騎士已經中箭,一人哼也不哼的倒下,另外一名用手中佩刀強撐著身子,大聲朝著湯懷和楊靈芸厲呼:「快走!」
湯懷一把扯起楊靈芸,拖著她就在雪地當中朝前疾奔,對面幾個黑影已經丟下手中騎弓,拔出隨身兵刃,就在雪地當中追襲而來!
火筒光芒未減,當先一人,就是何灌現在手下僅有的得力將領徐寧,人稱金槍手徐寧,差遣為皇城司殿前都虞候!
定下按捕楊靈芸的計策之後,何灌就將自己僅有的心腹完全都撒了出去。
他們知道左近通往晉陽的道路有哪一些,楊凌派出的撥尋接應的人馬卡住一些路口,他們就在不遠處又盯住楊凌派出的人馬。大家都在靜靜等候,楊凌麾下畢竟不是來這裡打仗,也有些放鬆了心思,渾沒在意自己也被盯上了。
何灌現在得用的心腹畢竟不多,能卡住的道路也不多,更何況,這些禁軍多是從都門調出來的,但是這個時候,大家無非都是死中求活而已,成敗如何,就看運氣。
徐寧帶著幾個當初當過哨探,最為得力的手下,四下遊走,勉力查遺補缺,隔兩天還要向何灌和回報一次,徐寧只有用自己全部心力,看能不能幫何灌挽回此等絕望的局面。
說實在的,徐寧對此舉都沒有抱太大期望,河東之大,通往晉陽的道路如此之多,能用的人手又實在太少,尋覓兩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楊凌還在派出自己的人手來尋找他們!
今夜徐寧不過是憑著直覺,帶著幾名手下游戈到了這個臨近河東的通路,他直覺就是為了取水方面,兩個人最大可能就是沿著有水源的方向走,山間道路分歧,他們兩個未必識得道路,最大可能還是沿著河前行。
卻沒想到,在路口現了楊凌派來的小隊守在這裡的篝火,更在不遠處現了湯懷到來的動靜,天不絕何灌,徐寧這一次算是覓得成果了!
徐寧瘋虎一般的追殺了出去,那名受傷倒地的騎士,一記照面都沒支撐下來,就被徐寧砍翻在地,湯懷拖著楊靈芸的身影在前,踉踉蹌蹌的奔走,徐寧身邊幾名老士卒,風也似的就卷了上去,雖然在這風雪夜裡面,大家凍得都差球不多,但是他們肚裡有食,也算歇息了一陣,比起已經疲憊憔悴到了極處的湯懷和楊靈芸,真是強到天上去了!
不要多時,他們已經追近,楊靈芸是不敢動的,繞過她就想去砍湯懷,當先一人卻被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砸了過來,下意識的舉起佩刀一擋,當的一聲就將那口擲過來的瓦罐敲得粉碎,熱湯澆了一頭一臉,這倒霉傢伙給燙到了心裡去,哇哇亂叫著頓時就倒在雪地裡面打滾。
後面跟上來的老兵心中憤怒,咬牙就挺刀刺向湯懷脊背,楊靈芸張牙舞爪的想幫湯懷遮護住後背,可她是被拖著走的,而且也沒了氣力小小的身子,怎麼能將湯懷後背遮護完全?
而湯懷恍若不知,拖著楊靈芸仍然在雪地裡面掙扎前行。
眼看著冰涼的刀刃就要刺進湯懷脊背,就聽見徐寧在後面一聲大喝:「不要傷了這漢子!」
追兵一下住手,才聽見徐寧接著吼完:「這是楊凌麾下親軍將領,有身份的人,這廝更有幾個兄弟,都已經是楊凌麾下得用重將,俺們不可得罪太過了,省得將來楊凌和俺們不死不休,連這女子的性命也顧不得了!」
他大步追了上來,沖著湯懷背影大喊:「可是湯虞侯?好漢子,這個時候就認命罷,非要俺們出手得罪?你瞧瞧這女娃子,還能在雪地裡面支撐多久?就算落在俺們手裡,無非也就是和你們將主討價還價的本錢,性命是無礙的,你還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湯懷自然是不肯,當下就要拚死命,楊靈芸卻是扯住了他,「慢著,我跟你們走!」
湯懷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楊靈芸卻是看著他道,「湯大哥的恩情,奴家多謝了,只是這般情況,實在不能連累你了。」
……
一個哨騎飛跑進朔州大營,朝著楊志在馬上叉手行了一個禮,等楊志走進了才壓低了聲音:「俺有要緊事情向將主回報!」
「這事情古怪,俺也說不上到底有多麻煩,只有將主才能知道。」
被看著哨騎滿臉大汗的在那裡顛三倒四的說話,楊志微微一皺眉頭,再不多說什麼,領著哨騎就朝著楊凌那裡馳去。
看見哨騎他們突然出現,楊凌也勒馬不行,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心裡就有些不詳的預感。
在那裡只是冷冷的看著哨騎的動作,林沖懶洋洋的勒馬立在楊凌身邊,他是此行當中最為打不起精神來的一個,這個時候低低噓了一聲,笑罵道:「汴梁一幫窩囊廢,難道還能玩出甚麼花樣出來了,要是這般,俺還真要高看他們!」
楊凌冷冷的掃視了林沖一眼,滿肚子莫名其妙的火氣,就不知道該怎麼泄出來,眼瞧著楊志領著哨騎馳到自己馬前,強自按捺住心頭煩躁,喝問道:「前頭又有什麼事情了?犯得著你一個百人兵頭自己過來?要是沒有要緊的事情,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哨騎苦笑一聲,策馬湊上前來,從懷中取出一件事物,就這樣遞給楊凌,楊凌卻先沒有接,而是回頭招呼楊志:「親衛散開!等閑人物,不得靠近!」
其實此時此刻,楊凌的一顆心,早就是一抽!只因為他一瞥之間,就發現,這東西正是楊可世之前統領白梃兵的貼身腰牌,此時此刻,在楊凌身邊冰冷的空氣都一時抽緊,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楊凌臉上,只能聽見幾匹坐騎的喘息聲音,知道內情的人,一時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各種念頭起伏激蕩,誰也一時都理不出頭緒出來。
楊凌此時此刻,只覺得一股寒意深深的沁入了自己骨髓,哪怕在自己面臨著最為厲害的敵人,最為兇險的局面的時候,都沒有覺得這樣冰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