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9
米洛卡困惑地皺眉。對於一個才失去全部家人不久的孩子而言,阿斯卡的話有點像晦澀的預言詩,太過深奧了。
「等你遇到了就會懂,傻孩子。」阿斯卡仍舊笑著,緩緩地合上愈發沉重的眼皮嘆道:「貝恩耐不住寂寞了啊!」
「阿斯卡?阿斯卡!阿斯卡……」米洛卡搖動著溫度逐漸流失的肉體嚎啕大哭,聲嘶力竭地呼喊巨魔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我派了幾隊人去找薩伊——是叫這個名字吧,那名獸人——還沒收到消息,好的和壞的都沒有。」不知何時,艾夫斯抱著手臂靠在了門框旁,待米洛卡無力地癱軟時,他兀自說道。
少年默默起身,被淚水模糊的視線掠過艾夫斯的肩頭,投向長廊的彼端。他失魂落魄地走過艾夫斯、走過長廊、走過眾人齊聚的雜物間、走過海怪待宰的廚房、走入了陌生的街道。
夜色之下的雄獅港分外冷清。臨街的鋪面門窗緊閉,照理應當徹夜長明的路燈黯淡無光。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覆在整齊的屋頂和連排的禿樹上,使入眼的景象一片荒涼。米洛卡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皮靴踩入積雪發出「吱吱」的聲響,驚擾了在枝頭棲息的烏鴉,它們怪叫著飛上夜空,隱遁於深邃的黑暗。
起初,米洛卡想一路走下去,饒過斷裂的賽哈多大橋,穿過廣袤的界林,越過危險的大裂谷,直奔黑岩城的王宮與巴奈特決死一戰。但當他意識到自己身無分文,不僅沒有糧食補給,甚至沒有一把像樣的武器時,他對自己的渺小深深地絕望了。現在他才真切地體會到凡人在命運面前是多麼卑微,那些自以為是的努力又是多麼不值一提。他頹廢地跪在雪地上,仰著頭眺望遠空,任憑雪花鑽入空洞無神的眼睛,任憑融化的積雪浸濕單薄的粗麻褲。
可笑的是,命運不僅頑皮,而且無情。
數個用橡木和鐵條製造的巨大木桶從叢林的方向飛來,在死一般沉寂的深夜,它們撕裂空氣的狂吼堪比山崩地裂,而聽覺上的衝擊力還遠遠比不上它們落地那一刻造成的劇烈震蕩。
「作戰開始。」橡木桶錘擊地面的震波提醒著米洛卡。頹靡的少年能感覺到整座城市的居民都被驚醒了,用來取代窗帘的木擋板後面漸漸響起驚懼地抽泣和惶恐地唏噓,嬰兒的啼哭伴著貓犬的亂叫蓋過了婦女的牢騷,有膽子大的壯年男子提著鐵鍬或棍棒來到街上觀望,彷彿要為了保衛家園和親人而與侵略者殊死搏鬥。很快,披甲的守城軍便騎著馬在城中狂奔,他們一面將斗膽上路的居民趕回屋內,一面焦急地四處找尋。
米洛卡還跪在馬路中間,一名騎兵的戰馬在他身後剎停,高抬的馬蹄險些踏爛他的骨頭。
「你瞎了嗎!滾開!」騎兵怒叱道,他揚起馬鞭就要抽向無動於衷的少年。
「住手!忙你的事情去!」
米洛卡不用回頭也知道呵退騎兵的是艾夫斯,他沉默地站起來打掃著身上的積雪,並不准備與救命恩人交涉。
「連柄漂亮的劍都沒有,任你是多出色的劍士也幹不成大事。」艾夫斯說著,把一柄熟悉的長劍丟到米洛卡身旁,「拿去吧!用他砍了巴奈特的腦袋,如果你不在乎你的生命,而且不在乎關心你的人會有多難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