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昏暗的地牢幾乎沒有多少照明的火炬,犯人在牢房內的活動只有舉著火把靠近鐵柵欄的衛兵才能看見。許多建築師看到設計圖時認為這樣節省照明成本完全沒有必要,反而會給犯人創造挖地道越獄的機會。但冰息堡的第四任領主心裡很清楚,這座監牢將是世界上最嚴密的——想要劫獄的人必須攻破冰息堡堅不可摧的防線,那是不可能的;而妄圖逃獄的囚徒必須挖穿連綿的雪山才能離開山體深處的鐵房子,工程量之大比矮人們建造托亞綸穿山隧道還誇張。
從地牢落成,陸續關押過許多犯人,刺客、叛軍將領、在議事廳出言不遜的民眾代表、砸爛酒吧桌子的酒鬼與賭徒、侮辱領主的吟遊詩人和領主夫人的情夫,爛死在黑暗中的枯骨數之不盡,唯獨沒有關押過一種人——和弗雷具有相同身份的冰息堡領主。
「吱——」牢房大門發出惱人的雜訊,韋納爾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提著木椅子來到一扇鐵柵欄前。他把火把別在柵欄上,揮手示意衛兵退下,接著說道:「你真該好好修修那扇破門。要是我需要審問犯人,就把他關在你這間,然後沒完沒了地撥弄那扇門,我想沒人能忍受它。這招肯定比鞭打好用。」
牢房中的弗雷坐在遠離柵欄的陰影里,韋納爾看不清他面對的是牆還是自己。「好想法,如果你不多派兩隊衛兵守在這,很快我就會讓你嘗到那滋味。」弗雷道。
「你知道刺出即能讓你徹底喪失戰鬥力,又能保住你性命的一劍有多難嗎?尤其是用像毒火這樣大一號的傢伙。」韋納爾皺著眉頭問道,他特意把聲音提高了兩個調以吸引弗雷的注意力,但弗雷仍不為所動。「要是你嘴能放軟點兒,我們就能省下不少事。真的是不少事!比如埋絆馬索、殺人和處理屍體。」
「要是你們不幹起侵略的行當,就能省更多事兒了。」弗雷不屑地回答道。
韋納爾從懷中掏出酒壺抿了一口,隨即伸進柵欄遞給弗雷,「你說過當我們之間隔著鐵柵欄的時候,會帶壺好酒給我,可惜現在顛倒過來了。」
「所以你打算講你的故事了?老光棍兒。」
弗雷沒有從陰影中走過來,韋納爾也沒把酒壺收回去,只是自顧自地講起故事:「我生在帝國的東邊,那有漂亮的海岸和成片的銀魚花。你見過銀魚花嗎?」
「我在東島歷練了五年。」弗雷答道。
「很好,那你就知道連片的銀色小花有多美妙,它們伴隨著我的童年,生長在我記憶的每一個角落。長大后我參了軍,娶了和銀魚花一樣漂亮的鐵匠女兒,我們在花叢里『享受生活』,還生下兩個兒子。」韋納爾說著,淚水開始在眼中滴溜溜地打轉兒,他收回酒壺猛灌一口,熱辣的烈火酒流過喉嚨,嗆得他不住地咳嗽。「後來我晉陞了,在一場嚴酷的角逐中取得勝利並成為克萊昂·格拉瑞亞的榮譽護衛。這件事讓我的父親和孩子們興奮了很久,直到他們被闖入者吊死在房樑上。那時候我正跟隨將軍攻打千里之外的黑岩城。我沒有見到任何親人的屍體,鄰居告訴我那實在是太殘忍了,並且我回去的太晚,所以他們提前火化了屍體。」韋納爾的聲音開始劇烈地顫抖著,他捂起臉,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他們火化了屍體,只是為了不讓我看到他們殘破的樣子而傷心欲絕,鄰居們都希望我能堅強地活下去。——就是你的主子!」韋納爾突然抓住鐵柵欄,用力把臉貼在欄杆上嘶吼著:「就是你侍奉的主子!我在南蠻的土地上為他拋頭顱,灑熱血,跟南蠻的將軍拚命差一點連全屍都沒留下,他卻派人殘殺了我的家人!我甚至無法想象他們咽氣之前遭受了多麼痛苦的折磨!你卻叫我侵略者!多麼可笑!你們這群強盜!」
「這是你和帝國的恩怨,跟雪境無關。」弗雷輕蔑地說道。
「的確,和你的人民無關。」韋納爾似乎冷靜了些許,坐回椅子上一邊喝酒一邊說著:「你知道我們死了多少人,又殺了多少人來奪取你不落的堡壘嗎?」
「我無法想象損失的慘重程度,這筆血債我也記下了。」弗雷終於開始咬牙切齒了,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從他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冰息堡的地牢時他就意識到,世上沒有哪座堡壘是永不陷落的,無非是侵略者願意用多少屍體來修葺通向勝利的路。
「一個都沒有!」韋納爾嘲弄地說著,「你的人,和我的人,一個都沒死!你的未婚妻比你聰明的多,守軍甚至沒放一支箭就向我們敞開了龍岩橋彼端的大門。」
「操!」弗雷從石板凳上跳起來,憤怒而焦慮地在牢房中轉圈,「這個****根本不知道她幹了什麼!」他怒吼著,最終氣急敗壞地抓著欄杆,雙手青筋暴起,徒勞地拉扯著快趕上手腕粗的鐵棍,「放我出去!我要宰了她!拔了她的皮!」
「不,弗雷。伊德妮女士很清楚她做了什麼——她拯救了冰息堡乃至整個雪境,以及你這個狂妄自大的黃毛小子。」韋納爾站起身,把擰緊的酒壺扔到弗雷的牢房裡說:「喝吧,你沒多少機會喝酒了,我勸你喝個痛快。酒壯慫人膽,尤其是濃烈的好酒,能讓你面對雪境人民的憤怒時多一分底氣。」
韋納爾憐憫地看著弗雷,幾乎要再一次哭出來了,「你真的會是個不錯的餐桌夥伴,可惜.……」他心裡想著,決絕地轉身離開地牢,任憑弗雷在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