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經過漫長的等待,伊德妮最終發現趁守衛鬆懈的時候偷走鑰匙來釋放囚犯是個愚蠢到極致的計劃。黑衣人的行事風格與冬港的衛兵截然不同,看管囚犯的守衛三人一組,將所有牢房的鑰匙混在一起並隨機分配給每個人,到手的鑰匙會立刻被塞進緊身衣的內層。在伊德妮經歷的兩次換崗期間,交接的兩組守衛嚴密地圍成圓圈,並在圈內將鑰匙重新分配。嚴密的作風徹底扼殺了伊德妮偷取鑰匙的機會,還害她白白浪費了整個晚上。


  黎明悄然到來,不知所措的伊德妮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港口,坐在她六、七歲時時常光顧的碼頭。那時候凍土海盜還未興起,哥哥也還健在,父親剛從祖父手中接過冬港領主的頭銜,尚未深諳權術的他偶爾會帶兄妹三人到港口寫生,久而久之這裡就變成了三個孩子的樂園。每當父親忙於公務,達里安就領著兩個妹妹到港口遊玩,他們一起看帆船起航或歸港,一起在腳手架與雜物堆間嬉笑追逐,一起度過了兩年的歡愉時光。


  伊德妮曾天真地以為美好的生活會永遠持續下去,想著有朝一日哥哥迎娶漂亮賢惠的妻子;想著自己能扯著姐姐的禮服把她送給英俊瀟洒的紳士;想著父親漸漸老去,最後兄妹三人跪在他的棺木旁失聲痛哭;想著在冬港的下一任領主成年前背著哥哥帶他到港口寫生.……直到凍土海盜惡狠狠地砍下達里安的頭顱,伊德妮的一切美夢都被無情地撕碎了,就像禿鷲群撕碎野兔屍體一般。


  父親在冬港首次遭襲之後苦苦哀求雄獅港的艦隊指揮官前來打擊凍土海盜,然後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後,他將簡短的回信攥成一團並把自己鎖進房間整整兩個月。等他再度來到餐廳用膳,已經變成了貪婪無度的惡魔。


  「弗雷。」伊德妮嘆息道。她和弗雷的相遇是在上個秋末,豐收節慶典結束的第二天,她就跟著父親前往冰息堡討論那樁她並不喜歡的婚事。事實上她的父親也漸漸厭煩了這樁婚事,本來伊德妮被許給了埃斯庫德家的次子,可他卻為了個馬夫的女兒不要臉的悔婚,結果遭了毀誓的報應——他在豐收節慶典上喝多了酒,不小心點著了窗帘,一把火把那該死的馬夫的家燒了個精光,連骨頭渣滓都沒留下。剛經歷喪子之痛的格瑞姆納斯侯爵想到還要賠著笑臉向伊德妮的父親道歉,終日精神恍惚,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地從冰息堡大門前的長橋摔下了陡峭的懸崖,摔了個粉身碎骨。接連的噩兆讓伊德妮的父親不得不重新考慮和埃斯庫德家的聯姻,他盤算著除非格瑞姆納斯的長子願意納伊德妮為妾,並承認他們的孩子是冰息堡的合法繼承人,否則就與埃斯庫德家劃清關係。當然,已經接收的聘禮是不會退還的。


  伊德妮就這麼第一次到了冰息堡,並在城中大道不小心擋住了弗雷·埃斯庫德的去路,差點喪命於他騎乘的白色駿馬高揚的前蹄。受驚的伊德妮跌坐在地,弗雷即刻跳下戰馬來攙扶她。他穿著白熊皮縫製的皮甲,披著潔白如雪的冰原狼皮披風,碩大的狼頭就覆在他的肩膀。他長著一頭烏黑的短髮,還有一雙深邃的眼眸。他溫柔地拉起伊德妮,彬彬有禮地鞠躬道歉,瀟洒地翻身上馬離去。他的一切深深地烙在伊德妮心上,讓她知曉墜入愛河的滋味。那天的晚宴上,伊德妮得知了心上人的名字,並竭力爭取了聯姻的最好結果——由弗雷迎娶伊德妮,但埃斯庫德家必須額外支付八十萬帕斯作為悔婚的補償。而婚禮被定在弗雷回到東島完成自己的歷練之後。


  「我會帶著多到你無法想象的禮物去冬港接你。」弗雷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射入花窗時向懷中的伊德妮如此承諾,他們在一起度過了瘋狂的夜晚,伊德妮卻用雙臂纏住他的脖子說:「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弗雷,請不要受傷,等著我。」伊德妮不自覺地祈禱著,向她並不信仰的各方神明。與此同時,城區的方向響起了迅捷而有序的腳步聲。


  徹夜未眠的伊德妮已經很疲憊了,她沒有再施展法術,悄悄地遁入一處絕不會被人發現的陰影。她看到殺入餐廳的黑衣人們擁簇著首領走到碼頭,接著一艘小船從清晨的海霧中徐徐駛來。小船上的船夫穿著簡陋的金屬護甲,頭戴牛角頭盔,背後背著粗糙但碩大的斧子。黑衣人的首領遞給他一個黑色的布袋,伊德妮無法看到袋子里是什麼,卻能從船夫嘴角撇過的笑容猜到那或許是父親的腦袋。


  船夫吹響用不知名動物的骸骨製作的號角,聲音飄向悠遠的海面。良久,是數艘巨大的戰船驅散了海霧停靠在近海,密密麻麻的小船載著數量驚人的凍土海盜登上碼頭。


  「安排好食宿,我們午夜啟程。」黑衣人的首領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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