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寬敞的餐廳燈火通明,精雕細琢的銀質餐具盛滿珍饈,被連排的僕人端上修長的龍岩餐桌。身著紅色鑲金邊長裙的少女在侍女的陪伴下來到桌前,她的瑪瑙紅色捲髮從雙肩披下,一直蔓延到腰間。


  「這就是我能歌善舞的小女兒伊德妮,相信您已經聽聞她的繪畫造詣已經遠超方圓十里格內的名畫師。」坐在餐桌主位的中年人說道。少女立即向坐在主人左邊的陌生青年男子屈膝行禮,隨後在父親的右側入座。「那麼,我的朋友,請告訴我您代表哪位領主來向我提起這樁美妙的婚事?」主人向青年男子問道。


  男子默默地打量了少女許久,微笑著開口回答:「事實上,我不代表任何領主,閣下。」


  主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不錯的笑話,我相信您大老遠趕來並不是為了開玩笑,對吧?」


  「我知道您注意到了我的馬車,不過很遺憾,裡面並沒有裝著價值連城的聘禮,只是些我自己的隨身物品罷了。」男子端起酒杯細細地品味葡萄酒,眼睛依舊緊盯著坐在對面的少女。「不錯的葡萄酒。」他說道。


  中年人顯得尷尬極了,他的確看到了男子的馬車——寬敞結實且經過細心裝飾的價值不菲的馬車——還以為男子是哪位大領主派來的信使,但男子的話語讓他感到顏面盡失。「你看,小夥子,冬港是個小城市,而且常年遭受凍土海盜的劫掠,但這並不意味著身為冬港領主的我會把最得意的小女兒嫁給居無定所、在馬車裡過活的窮小子。」


  「那您覺得我得出多少聘禮,才能娶到您的女兒呢?」男子輕蔑地問道。


  「仔細看看這房間,年輕人。你面前的長桌是帝都最有名的魔法師的傑作,你腳下柔軟的墊子取自完整的冰原白虎毛皮,連那邊最不起眼的小柜子也是砍了一顆千年古樹做成的,它們都是垂涎伊德妮的美貌的領主或大商人送來的,為得只是與伊德妮見上一面。提親則需要更貴重的聘禮,而且不只一兩件。所以,你覺得你能負擔的了聘禮嗎?」


  男子沒理會中年人,繼續大量著伊德妮。她很淡定,彷彿已經對父親的貪婪習以為常,只是優雅地切割食物,卻一直沒有把美味送入口中。


  「回答我。」中年人厲聲道。那一瞬間,男子覺得伊德妮周圍的空氣都扭曲了,讓她的面目變得模糊不清,好像這一切很快就回歸平常,快得讓男子以為這只是他的錯覺。


  但他知道那並不是錯覺。


  「我所在的組織能給予伊德妮的東西遠比冬港貴重得多。」男子冷冰冰地回答。


  「你提到了一個組織。」


  「但我並不能透露組織的名字。」


  「夠了!」中年人對男子隱晦的回答已經不耐煩了,他大聲地喊道:「我不能接受一個無法透露名字、甚至子虛烏有的組織的承諾,滾出我的房子,你這個可悲的流浪漢!」


  「給予伊德妮,而不是你。」男子說著站起身準備離開,「終有一天你會為今日的目光短淺而後悔,傻瓜。」


  「砰!」餐廳的大門被巨力砸開,厚實的門板脫離了合頁的約束,轟然摔在地面,一名滿身是血的守衛就趴在門板上。


  「蠢豬!這扇門……」中年人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看見數名黑衣人湧入他的餐廳。


  「讓開,我就不殺你。」為首的黑衣人用精緻的軍刀指著擋在他面前的男子,男子迅速地向後連退幾步並禮貌地擺出「請」的姿勢。


  「我的榮幸。」男子道。


  黑衣人走到驚恐萬分的中年人身旁,用冷若冰霜的目光注視著他。


  「求你,別殺我!所有的東西你都可以拿走,要多少都行,只要別殺我!」中年人已經跌坐在地上並掙扎著退到牆角,他哀嚎著求饒,卻看到黑衣人冷酷地舉起彎刀。


  「遺言。」黑衣人說道。


  「你們這幫狗雜種!」中年人終於因絕望而憤怒,他死命地吼著:「冰息堡的弗雷已經向我提了親,你們敢殺我,他一定不……」


  黑衣人沒有讓中年人把話說完,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等他回頭,已經找不見伊德妮的蹤影。


  伊德妮就站在用千年古樹雕制的小柜子旁,但黑衣人們無法看到她,陌生男子也無法看到她。這是她十四歲那年,從一本古怪的書上學來的秘密。


  上個冬天來臨之際,貪財的父親為伊德妮舉辦了一場規模宏大的生日宴會。按照北帝國的習俗,貴族女子大多會在十四歲生日時與意中人訂婚,而伊德妮的美貌從她十二歲起就在帝國西境的吟遊詩人們口中傳頌。有的頌歌讚美她擁有雪白無暇的皮膚,似天上的皎月,又似地上的白霜;有的詩篇則稱頌她是降臨凡世的天使,為暗流涌動的世界平添無盡的光彩。然而只有親眼見過她的人才知道,用任何言語來形容她的美貌都是侮辱。於是,那場生日宴會幾乎聚齊了整個西境的領主、富豪以及其他地位崇高的人,甚至有一隊南帝國的大人物冒著生命危險來到冬港以求一親芳澤。


  可對於伊德妮本人來說,十四歲的生日宴會糟透了。當她高挑的身體套著華美的魚尾裙出現在舞台上,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黑市拍賣會上待售的奴隸,唯一的區別是自己餘生的售價,將是連奴隸販子們也無法想象的財富。但她不能頂撞自己的父親,那毫無意義,因為姐姐差一點把自己吊死在房樑上,結果仍沒能阻止父親陪著笑臉把她送給出價最高的老骨頭。無力反抗的伊德妮呆立在舞台上,她沒有演唱最擅長的歌曲,也沒有跳一支曼妙的舞蹈,只是任憑看台上的男人們猥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遊走。父親對生日宴會的結果很滿意,冰息堡的格瑞姆納斯侯爵以一百五十萬帕斯外加領地內的一座莊園為代價,為自己的次子爭取到了美若天仙的未婚妻。


  不過撿了大便宜的卻是雄獅港的安圖森伯爵帶來的馬童——出離憤怒的伊德妮將自己的初夜獻給了這個矮小、醜陋,既沒有頭銜也沒有封地的貴族僕從。他們趁著父親招呼貴客的時候在馬棚的草垛上完成了痛苦的過程,刺鼻的馬糞味讓原本很享受御馬奔騰的伊德妮再也沒有靠近過牲畜。為了表示感謝,馬童把自己的全部財產——二十七帕斯和一本用他看不懂的文字寫著的古書——贈與伊德妮,這件事和使用魔法一樣成了埋藏在伊德妮心底的秘密,到現在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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