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步兵隊終於在混戰之後姍姍來遲,門羅氣勢洶洶地帶領還沒來得及收劍入鞘的騎兵們衝到步兵隊前面咆哮道:「指揮官在哪兒!」


  一個介於中年和老年之間的男人快步出列並單膝下跪,用洪亮卻顫抖的聲音答道:「大人,我是帝都戍衛隊第一要塞指揮……」不等他說完,門羅就乾淨利落地砍下了他的腦袋,近乎禿頂的腦袋滾落到公路旁的深溝,斷裂的脖頸血如泉涌,在跪倒的軀體癱軟之前染紅了大片土地。「你們這群懦弱、下賤的畜生都給我聽好了!別以為你們隸屬軍部,我就不敢殺你們!今天因為這個貪生怕死的垃圾,十幾名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命喪黃泉,親手砍下他的腦袋十次百次也不足以讓我息怒!從現在開始,這名英勇的年輕人就是你們的新指揮官,」門羅歇斯底里地喊到這,抬手指著仍然呆立的莫拉卡,繼續訓斥道:「要是有誰敢抗命,可別怪我讓他腦袋搬家!」


  對帝都戍衛隊的老兵油們來說,殺雞儆猴的把戲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幼稚,他們都對門羅的警告不以為然。但門羅的鐵血手腕很快就證明了他並不是個只會耍嘴皮子的紙老虎。混戰後的下午,門羅先後以拖延軍務、抗命、叛逃等罪名斬首九人、吊死四人。僅僅殺人還不算什麼,最慘的是帝都戍衛隊第三要塞的指揮官,他的一名手下因私自小解掉隊,被留在隊尾的血獅子騎兵就地處決,指揮官一怒之下對門羅以劍相向,結果被扒光衣服挑斷了四肢筋腱,胡亂丟在路邊的一頭死鹿旁,臨走前門羅還親自在他背上開了道大口子,鮮血不住地流淌。若他夠幸運,可能在天黑之前失血而亡,否則他就只能淪為禿鷲或者其他遊盪獵食的猛獸的美餐。步兵們終究被門羅的殺人遊戲震懾了,屈服於他的血腥與殘酷,再沒有一個人膽敢反抗。


  步兵們變得「乖巧」之後,行軍速度遠遠超過了門羅的預算,天還沒完全昏暗下去,軍隊已經在托亞綸穿山隧道的入口紮好了營。門羅如願以償住進供信使和旅人使用的臨時居所,並和他的新副官以及親信們在這棟簡陋的兩層小樓里共同商討日後的戰術。


  臨時居所的構造和帝都隨處可見的酒館差不多,一層是寬敞的公用大廳,幾條散亂擺放的長桌已經被門羅等人拼合在一起,鋪著大幅地圖,地圖上立著幾個原本用在沙盤裡的標識。門羅雙手拄著桌面,眉頭緊鎖。為了保住有生力量,他不得不提出一個有些殘忍得過分的策略,這讓屋子內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圍在桌邊的將士們都默默不語,只是像門羅一樣皺著眉盤算。


  「你們覺得戍衛隊的損傷會有多大?」沉默良久,門羅開口打破了寂靜,回饋給他的卻是一陣更長的沉默。「莫拉卡留下,其餘人都回去吧。」門羅擺擺手示意眾人退散,隨即將身體埋入縫著皮墊的高背椅。


  「矮人很奇怪,他們整天挖礦打鐵,手臂像我的腰一樣粗,卻也能想到在這種破地方擺把舒服的椅子。野人也很有意思,沒人教他們讀書識字,但他們總能知道在什麼時候做什麼樣的事是正確的。」說到這,門羅抬起頭端視站在長桌另一邊的莫拉卡,「你是野人嗎,莫拉卡?」


  「米洛卡。」莫拉卡小聲答道。


  「嗯?」


  「我的名字叫米洛卡,大人。」


  「希望,真是個充滿愛意的名字。我對我的無禮深表歉意。那麼,你是野人嗎,米洛卡?」


  此刻的門羅與白天那個血腥殘酷的將軍截然不同,他的言行舉止都透露著貴族應有的文雅氣質,就和米洛卡第一次見他時一摸一樣。「不,大人。我是被獸人、牛頭人、巨魔以及魚人養大的孩子,我從未去過蠻荒地,也從未見過野人。」米洛卡用同樣謙卑的語氣回答著。


  「好吧,」門羅有些惋惜的感嘆著,「那你懂軍事嗎?」


  「略知一二。」


  「很好,你認為戍衛隊的損傷會有多大?」


  「全軍覆沒。」


  米洛卡直白的回答讓門羅的內心為之刺痛,但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也是他自己給出的答案。從提出「戍衛隊打頭陣」的策略時起,門羅就開始對自己的冷血感到不安,那感覺彷彿一根根鐵刺緩緩刺入身體,越是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刺傷他的鐵刺就越多,傷痛越是難以忍受,直至米洛卡說出答案。但這回答並沒有讓他好受些,只是給了他一個痛快。


  「我得承認我不太在乎戍衛隊的生死,畢竟和我的兄弟們相比,他們只是陌生人。但我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我不能容忍將百餘人的性命雙手奉上送給真正的魔鬼。你現在是戍衛隊的臨時指揮官,想想辦法保護你的人。」


  「大人,我認為戍衛隊的損傷完全可以避免。」米洛卡堅定的說道。


  「願聞其詳。」


  「如果地圖準確無誤,那麼托亞綸穿山隧道就是賽哈多大橋被毀后唯一聯通帝國西境與腹地的道路,任何對軍略有所了解的將領都會選擇將部隊集中在隧道出口打一場漂亮的伏擊,我軍將領也必然把全部精力投入隧道出口的反伏擊作戰。」說著,米洛卡走到桌子的側面,將地圖上代表敵軍弓箭手的標識放到白天軍隊被伏擊的地點,「但我們的對手選擇在這裡開戰,雖說是攻其不備的奇招,但也暴露了他們的致命弱點。」


  門羅將上身前傾,用交叉的雙手拖住下巴。他仔細地聽米洛卡講著,企圖從少年的口中尋找些許自己沒注意到的細節。


  「從敵軍伏擊部隊的襲擊目標和行動方式來分析,我認為敵軍沒有足夠的弓箭或弓箭手用於隧道出口的伏擊作戰,甚至有可能白天伏擊隊的殘兵就是敵軍全部的遠程力量。」


  聽到這裡,門羅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的確,一心想著反伏擊的自己根本沒心思分析對手的戰術細節,事實上白天的伏擊可謂漏洞百出。首先是吊死斥候的示威行為徹底暴露了原本不為人知的伏擊行動,這是製造恐慌的心理戰術,慘死的斥候讓門羅對敵軍的未知性心生恐懼,給伏擊創造了最佳時機;然後是利用弩箭與繩索飛襲而來的伏擊隊,在當時的情況下,伏擊者完全可以依靠攢射重創騎兵隊,但他們荒唐地選擇與裝備精良且精通步戰的血獅子近身肉搏;最後是伏擊隊的規模與目標,很顯然他們只想全殲騎兵隊,並沒打算攻擊步兵,與米洛卡交手純屬意外,如此有針對性的打擊卻派出了人數少得可憐的隊伍,要麼敵軍領袖是個狂妄自大的白痴,要麼就是他真的無兵可用。米洛卡的想法像把鑰匙,開啟了門羅腦海中完全被忽視的大門,讓他思如泉湧。


  「所以在隧道出口等著我們的弓箭手比我想象的少得多,我應該讓私衛軍打頭陣,儘快殺入敵群破壞陣型、干擾弓箭手射擊,給戍衛隊創造短兵相接的機會,利用人數爭取優勢。」門羅快速說出了新計劃,他興奮地注視著目光閃爍的米洛卡問道:「為什麼你剛才不說?」


  「我的老師教導我不能在眾人面前頂撞長輩,有任何想法都應當私下說明。」米洛卡謙遜地回答。


  「你沒有辜負你的老師和你的名字,米洛卡,」門羅再一次把身體埋入椅子,目光依舊停在米洛卡身上,惋惜地說:「你知道嗎?我真希望你是個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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