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大競技場西北側有一條狹長的小巷,不同於英武廣場其它的區域,這裡既沒有不絕於耳的叫賣,也沒有震耳欲聾的喝彩,唯有叮叮噹噹的鍛打聲終日在整條小巷迴響。「獅心劍刃」、「傾天箭雨」、「風暴之鎧」,許多聲名顯赫的鐵匠鋪齊聚於此,吸引著來自各地的冒險者和雇傭兵。小巷的盡頭是唯一一間冷冷清清的鋪子,破爛的木板門總是虛掩著,門上的招牌被塵埃覆蓋,隱約可見那簡單樸素的名字——鐵砧。
「喂,尤安,你真覺得是魔劍士?」粗獷的聲音伴著金屬碰撞的脆響從后屋傳來。站在門邊身穿黑色緊身衣的長發青年警惕地透過門縫觀察著街道,低聲回應道:「很可能。」
一名矮人拎著兩柄細長的軍刀,邊從后屋走出邊嘮叨著:「從斷痕看的確不像是純粹硬碰硬的結果,你以後要小心了。」
尤安接過軍刀仔細檢查著,隨即分別插入背後和腰間的鐵制半鞘。他從懷中掏出一袋硬幣付給矮人,卻被矮人拒絕了。
「算啦!這一副就當做補償好了。不管上一副為什麼斷掉,既然是出自我手的作品,那就是我的責任。」矮人揮舞著小山丘般的肌肉堆積成的手臂,又回到后屋去。「把門帶上!」他從后屋喊道。
出了「鐵砧」,尤安快速穿梭於錯綜複雜的小路,趕著時間回到他的窩巢去處理更重要的事情。十數日前突然出現的魔劍士讓他始終無法安心,如今他已經把黑死病的大部分成員都派去打聽魔劍士的來歷。
根據黑典殘頁的記載,魔劍士是藍塔的魔法師們探索人體魔法潛能的產物。魔法師們為了變得更強,會花費大量的時間用於冥想與研習法術,長久的精神鍛煉鑄就了他們無與倫比的意志力,卻也犧牲了他們原本健康的身體。因此孱弱的魔法師們通常不會獨行於世,他們雇傭雇傭兵或者與擅長格鬥的冒險者結伴同行來防止在強盜的突襲中丟掉性命。於是,作為魔法師的聖地,藍塔附近總是徘徊著不少護送魔法師的雇傭兵或冒險者,他們當中少數具備魔法潛力的人成為了首批魔劍士——擁有強健的體魄和嫻熟的劍技,並被古老法術激發魔法潛能的全能戰士。傳聞魔劍士精於以魔法輔助劍術,即能在遠距離克制敵人,又不畏懼近身格鬥,是恐怖的戰爭機器。幸好成為魔劍士的條件苛刻至極,以至於魔劍士的數量微乎其微,且均留在藍塔效力,才沒有讓這股力量被外人掌控。
忽來的寒風輕佻地撩起尤安的長圍巾,他眉頭緊鎖,下意識地裹緊了斗篷。越是接近冬季,尤安就越擔心奧布萊恩家搬出什麼了不得的幫手,畢竟這頭趾高氣昂的血獅子對黑死病長久以來的襲擾一直束手無策——只要尤安還保持和辛卡財團的貿易協定,安娜就是黑死病最強有力的政治保護傘,奧布萊恩家的主子們又實在找不到比尤安更優秀的刺客來暗殺他——而涅威特公爵卻偏偏是個眼裡不容沙的老東西。
「這次真是棘手的麻煩啊!」尤安的心裡慨嘆著,雖然早就意識到奧布萊恩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勢必動用各種關係取下自己的腦袋,可藍塔的魔劍士這種對手著實有些誇張了。
尤安一邊思考著對策,一邊穿過熟悉的小巷,回到那座破破爛爛的貧民窟孤兒院。他站在巷口警覺地環視算不上寬闊的小空場,幾個七、八歲的孩子正追逐嬉戲。在連鐵松都被南下的寒氣逼得瑟瑟發抖的鬼天氣里,孩子們只穿著粗麻織成的貼身衣物,披著千瘡百孔的爛布袍,****的雙腳被凍得通紅,臉上卻仍蕩漾著燦爛的笑容。貧民窟的孩子們是尤安的心頭肉,他既同情這些孩子悲涼的身世和凄慘的處境,又嚮往他們的天真爛漫和充滿陽光與歡笑的童年。每當看到孩子們無憂無慮地玩耍,尤安心中的愁雲就會暫時被祛除得一乾二淨,彷彿孩子們的歡笑就是莊嚴的聖歌,時刻提醒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
尤安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孤兒院的門口,他看到身穿長裙的歐瑞莎邁著婀娜的步子走出大門,緊隨其後的竟是讓自己心神不安的魔劍士。依舊是一身褐色的皮甲,依舊挎著那柄樸素的帝國劍,這幅裝束即使化成灰尤安也認得。尤安虛握著兩把軍刀,微伸的手臂讓刀刃幾乎掙脫了鐵質半鞘的束縛。
魔劍士很快注意到已經擺出架勢準備迎戰的尤安,於是迅速地以同樣的姿態作出回應。他眉頭緊鎖並怒視著尤安,右手緊握腰間的長劍,向前探著身子隨時準備迎擊。
歐瑞莎被二人的反應嚇得目瞪口呆,尤安能遠遠看到魔劍士小幅度的挪步把歐瑞莎擋在身後,還低聲跟歐瑞莎說著什麼,從口型判斷大概是提醒歐瑞莎有危險之類的話。尤安對魔劍士的舉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也許他還沒有站到奧布萊恩那邊去?」尤安思考著,但仍沒有放鬆警惕。
「咚,咚……」一個破破爛爛的皮球落在尤安的面前,它的小主人快步跑過來抱起皮球——他個子太小了,以至於比尤安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皮球他仍需要環抱著,讓皮球幾乎遮住了他整個身體,只露出他圓圓的、紅潤的臉蛋。他叫科林,是歐瑞莎的祖父在貧民窟的老麵包房門口撿回來的,那時他還是個不住哭啼的嬰兒。
尤安認得他。
尤安認得貧民窟的每一個孩子,無論他們是否有家人。
「尤安哥哥,我們來玩皮球吧!」科林眯眼微笑著對尤安說道。尤安看著他稚嫩的臉頰,怎麼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
但尤安也實在不能忽視危險的魔劍士。
魔劍士的目光愈發兇狠,如同潛伏的猛獸緊盯著獵物,等待發起致命的撲殺。這樣的目光讓尤安不寒而慄,除了公爵大人,還沒有誰單憑眼神就讓他感到如此恐懼。
「尤安大哥!」科林的玩伴們也圍了過來,其中年紀最長的維茲對尤安說著,「那位劍士不是壞人,你放心吧!」維茲已經十四歲了,雖然也是貧民窟的孤兒,長得卻比一般的孩子壯實得多,尤安常誇他的力氣像小牛一樣大,他也因此成了孤兒院的孩子王,替尤安擔當起保護弟弟們的工作。
聽維茲一說,尤安的內心踏實了許多,看來魔劍士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了。老實講,尤安也不覺得魔劍士是那種會傷害無辜人的壞傢伙,儘管上次交手魔劍士壞了自己的事,尤安仍然對他保有一種沒來由的親切感,他能從魔劍士身上感受到某種特殊的氣質,像極了某個久違的老朋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是誰。
尤安終於收好軍刀,彎下腰抱起了科林,他用空出來的手輕拍維茲的頭,和善地說:「叫大家回禮拜堂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