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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一葉一舟一人閑

  一輪明黃色的弦月高懸天際,幽深的夜幕之上星河璀璨。


  悠長宛轉的江水從遙遠的地平線處流出,恍惚若從天上來。兩岸高山陡峭,其上林木蔥鬱,皆隱於這如水的夜色,幽沉深邃。


  一片舟楫般大的綠葉從遠方飄來,逆流而上,神異無比。葉柄處有一隻黃泥小爐,從爐下空隙處透出縷縷火光,依稀可見紅的發亮的煤炭。爐上端放著一隻紫砂壺,壺嘴處不見霧氣,似是還沒有開。


  綠葉上斜卧著一位身披月白色大氅的男子,長發披肩,胸襟敞開,露出的皮膚如玉石般瑩白。他的身旁擺放著零散著的瓜果與一隻銀色的酒壺。


  白衣男子右手支頸,仰望著皎潔的月,神色悵然。驟然,他曲起手指,一下一下的叩擊在身下的葉子上,發出「啪啪」的脆響,頗有節奏。


  醞釀片刻,白衣男子應著節奏哼唱了起來,歌曰:

  「爐火盈盈水無煙,一葉一舟一人閑,酒未盡,人不眠,明月又照誰家園。」


  幾句唱罷,白衣男子輕笑一聲,隨手拿起酒壺,仰脖便倒。晶瑩的酒液從壺嘴中流出,傾瀉而下,在月光下閃著晶亮的光,沒入他張開的口中。些許的酒液從白衣男子的唇角處溢出,灑落在衣襟與胸膛上,他卻不以為意,眯起狹長的眼睛大口大口的吞咽著。


  「好酒,好酒!如此美酒,一人獨酌豈不無趣?」


  一個粗獷的聲音從天上傳來,卻是一位鐵塔般的大漢,黑面闊口,鬍鬚如鋼針一般。他正踩著一隻帆船一般大的火紅色酒葫蘆,從上方緩緩落下,「撲通」一聲砸在江面上,濺起大蓬水花。


  水花掀起,落到白衣男子所乘的綠葉前,卻好似碰到了一層無形的阻礙,從兩旁滑落回江中,一絲一毫都沒有濺在葉子上。


  白衣男子看都沒看旁邊一眼,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仍舊自顧自的大口吞咽著。


  「哎!你這人怎麼不聽人說話?」黑面大漢盤坐在酒葫蘆上,控制著葫蘆以相同的速度逆江水而行,一邊接近綠葉,一邊不滿的大聲問道。


  「哎呀,別喝了,多少給我留點啊!」黑面大漢見對方仍舊沒有理會自己,而酒壺也快要見底了,不禁面色焦急的大聲呼喊起來。


  白衣男子一頓,放下銀色酒壺,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黑面大漢一眼,不咸不淡的說道:「怎麼?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呢?」黑面大漢瞪起銅鈴鐺般的雙目,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滔滔的江水與兩岸幽深的山林,又看向白衣男子,聲音激動了起來:「這裡還有別人嗎?」


  「哦,就算是吧。」白衣男子一聲輕笑,眯起眼睛看著遠方。


  「什麼叫就算是……」黑面大漢還欲爭辯,隨後不耐煩似的晃了晃頭,伸出粗糙結實的大手,一臉垂涎的說道:「不管了,總之快給我嘗嘗這酒,隔著三十里我就聞到了,真香吶。」


  白衣男子隨手將銀色的酒壺擲了過去,口中輕嘲道:「你幾百年的道行,全用在鼻子上了?這本事,完全可以在緝毒所謀得一份不錯的差事了。」


  酒壺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落在了眼巴巴等在一邊的黑面大漢手中,後者也不與他爭辯,接過酒壺,仰頭便倒,銀亮的酒液滴成細線,落入他的口中。


  「咕嚕,咕嚕。」黑面大漢大口的吞咽了幾口,隨後雙目放光,放下酒壺,「哈」的吐出一口氣,大聲笑道:「好酒!果然是好酒!」


  他砸吧了幾下嘴,又惋惜道:「可惜甜了點,不夠勁。」


  白衣男子一聲輕哼,道:「不請自來也倒算了,喝了別人的酒,又挑三揀四的,這是什麼道理?」


  黑面大漢「嘿嘿」的笑了兩聲,道:「我哪有挑三揀四,這不是提一點小小的意見么。」說完,他神色一整,問道:「你這般勾直餌鹹的,釣我出來幹嘛?」


  白衣男子神色怪異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一人泛舟江面,對月獨酌,何以成了釣你?你又不是王八。」


  黑面大漢雙目圓瞪,濃眉立起,怒道:「虧你號稱琴劍雙絕,說話怎生恁的尖酸?」


  「琴劍雙絕?」白衣男子皺著眉,搖頭道:「那是別人起的,我從來沒這麼自稱過,並且根本不喜歡。」


  「隨你便。」黑面大漢嘟囔了一聲,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又狐疑道:「你真不是為了叫我出來?」


  「你是有中二病還是有被害妄想症?我叫你出來做什麼?搶我酒喝么?」白衣男子嘲諷道。


  「哼。」黑面大漢說不過他,只得悶哼一聲,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白衣男子見他安靜了下來,便不再繼續嘲諷,將目光轉向了葉柄處的黃泥小爐,小爐的間隙中,火炭仍燒的旺,卻仍不見爐上的紫砂壺壺嘴有水霧氤氳。


  他收回目光,指節再度在葉片上叩擊著,輕聲哼唱起之前的歌調。


  黑面大漢仰頭喝著酒,只覺酒液越倒越細,最後戛然而至。他看向壺嘴,發現只剩了一滴掛在上面。


  黑面大漢不舍的晃了晃酒壺,把最後一點酒液倒在口中,隨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期盼著問道:「還有嗎?」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最後一點都讓你喝了。」


  黑面大漢惋惜的搖動著空空如也的酒壺,不死心的問道:「那……還哪有?」


  「今年只有這些了。」白衣男子緩緩說道:「此酒名為『漣漪』,是我采初春三月的白杏,和著山澗清泉,再加上四錢枸杞,五兩蓮子,埋入山陰之處六年,方才釀成。」


  「那明年還有嗎?」黑面大漢擺出一副「道理我都懂,你就告訴我還有沒有」的表情。


  「真不巧,就六年前埋了七壇,如今都喝光了。」白衣男子輕笑一聲,玩味的看著他。


  「嘖嘖。」黑面大漢遺憾的搖著頭,也不再強求,轉而問道:「對了,你不是去朝歌了嗎?怎麼現在又跑到這來泛舟?弄得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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