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風息之夜Ⅱ
在這個季節，北地港城阿弗隆的風景談不上多麼的漂亮，若是非要用上一個辭彙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蕭瑟」。
失去水分和綠色的枯葉從枝椏上墜落，隨風飄蕩，最後一層又一層鋪在了街道中央的青灰色石板上，行人、馬車走枯葉上碾了過去，將其變為一堆細碎的粉末，然後隨著某一天雨水從天而降的沖刷，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近發生的一連串實情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格洛的心頭——埃斯庫德家族所面對的威脅結束了，駐守在城市東部港口營地的這支王國海軍宣告了解散，除了部分戰死者，部分士兵在這場風波之後回到了家鄉，而另一些，登上了戰艦，跟隨著他們昔日的長官，在遼闊的海洋中繼續他們的生活。
人生如此，命運如此，所有的一切總得繼續下去。
雨夜過後的天空一片晴朗，雪白的柔雲被風搓揉成各種奇異的形狀，格洛站在他的居所之前——這是三葉草莊園內分配於他的一棟小房子，房子前是一座開闊的庭院，從庭院的樺木籬笆門前開始，中間那條鋪著石磚過道直直延伸到了房子的兩層台階之前。台階距離地面有著大概二十來公分，在阿弗隆和諾戈靠近海岸的東部，這是房屋結構中一種常見的布置。
海風、雨水，利用台階將房間內的地板抬高那麼一小段高度，使得室內的環境避免潮濕、保持乾燥。格洛打開了小房子的白色木門，紅髮的少女面露微笑，步子飛快從庭院之外走了過來——格洛的身前是一圈花圃，作為亂世中艱難求存的盜匪頭子，他從來都對於花花草草之類的風雅絲毫沒有喜愛之情，但是當他看到紅髮少女快要走到他身前時，他忽然彎下腰來，將手伸向了一朵正在盛開的金黃色雛菊。
「格洛！」
紅髮的少女，莉娜·巴羅斯小姐聲音清脆地在他耳邊喊道——呆在莊園內的日子，她大多時候習慣身著一身長袍，今天也毫不例外，一件高領口、有著寬牛皮腰帶束腰的改良款白色長袍穿在了她的身上，肩部和胸口的位置綉著一串蕾絲，讓這套服裝顯得不再那麼單調。
「送給你的。」
格洛回頭，粘著露水的手指將雛菊遞了過去，「你曾經送給我一朵雛菊，這次由我送給你。」
「是嗎？可我現在並沒流鼻血啊！」
莉娜小姐嘻嘻一笑，接過雛菊放在手掌中，她的拇指和食指捻動著花莖，又提起了初次相識那個月夜的場面——但很顯然，某人的記性是有選擇性的，格洛果斷地跳過了這個問題。
他微皺起眉頭，一本正經說道，「昨天晚上，你的酒喝得實在太多了。你是一個女孩子，還是一位法師。」
「但是，我看到馬庫羅表哥好像很痛苦，所以……」
「所以，你也陪著他喝嗎？」
莉娜·巴羅斯小姐點了點頭。權力的鬥爭總是免不得流血，格洛不願再多提及這個問題，他沒有再說話，輕輕從少女手中拿起雛菊，插在她的頭髮上——少女紅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在兩側耳朵的上部，各夾了一朵純銀與白色珍珠製作的珠花，他溫柔地將珠花撥開了一點，然後將雛菊嵌入了其中。
完成這一些后，他向後退了兩步，望著莉娜小姐，「很漂亮，這朵雛菊與你的發色很相配。」
「很漂亮嗎？那麼，比起那位拉迪婭小姐怎麼樣？」
莉娜對於格洛此時的浪漫似乎並不買賬，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促狹的笑意，主動提起了另外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的容貌有著一種精緻小巧的可愛，就算同為女性，僅憑第一眼的印象，她也無法討厭起那位姑娘。
何況，那位姑娘還與眼前的男子有著某種曖昧不明的關係。女人的直覺是一種可怕的東西，雖然有些事情並沒有親眼看到，但她還是願意去相信——這一次，她的直覺基本上是正確的。
拉迪婭現在暫時住到了阿弗隆當地的教堂，昨天結束戰鬥后，她和格洛知會一下，便獨自離開了——看起來亡靈的出現讓她產生這種果決的態度。可是，在昨天的夜裡，格洛並沒有在教堂大殿中見到拉迪婭小姐。
那一幕，她錯過了嗎？
格洛神情輕鬆的外表下，掩飾著一顆沉甸甸的心——深夜回到莊園后，他從自己房間的書架上找到了《聖言》和《聖箴》。在埃蘭特王國境內，這兩本出自於聖輝教會的書籍有著數一數二的發行量，絕大多數的貴族、部分識字平民的家中，都或多或少收藏著那麼一到兩本。而埃斯庫德家族作為地方領主，三葉草莊園裡頭，這些東西，自然也是有的。
他從書架上看到了《聖言》和《聖箴》的名字，手指微顫著將其取了下來后，開始閱讀起來——他的閱讀帶著明顯的目的性，根據目錄，他翻到了關於光耀騎士的文字內容，在《聖言》中，有一段是這麼說的：
光耀騎士，作為榮耀的神選之人，須懷至誠之心，奉獻自身於聖輝之主。他的劍鋒應是守護秩序的壁壘，應是消滅邪惡的利刃。所有的異端在他眼前，如冰雪面對烈陽，須臾間彌散……
格洛的視線焦點集中於其中一句，「奉獻自身於聖輝之主」。
接下來，他又翻開了《聖箴》，這卷書籍據說是前幾代的教皇對於《聖言》的一些釋義。他對應著《聖言》的內容，打開了這一頁：
最虔誠的神職者將自身奉獻於聖輝之主，他的意志變得堅韌，他的精神變得純凈、他的靈魂如同聖潔的天使，他的笑容如同融化初雪的陽光，他應拋卻所有身外之物，他應忘記所有虛妄之念……從此，不飲酒、不賭博、戒女色……
等等，戒女色？
格洛頓時有了疑惑，他繼續翻了翻，找到一些關於女人、愛情以及與光耀騎士有關的句子：
女人是災亂和紛爭的源泉；
女人是意志的弱點，是一切軟弱和妥協的開始；
光耀騎士，掌握神明賜予凡世的利劍，他的信念應當純粹……此生不得婚娶。
此生不得婚娶？
光耀騎士，掌握神明賜予凡世的利劍，他的信念應當純粹……此生不得婚娶。
此生不得婚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