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濁流Ⅲ
弗洛德再次點了點頭。不過,他的眼睛餘光,依然保持著高度的專註,時刻注意對方。
坎拉?
作為一名亞薩人,弗洛德當然去過,那是一座以寶石加工和藝術品製作聞名的城市。只有由於近些年王國局勢的變化,太平安逸的日子已經過去,那些缺乏實用價值的藝術品越來越不走俏了。現在利潤高的,正是從王國各地前往北境的貿易。
弗洛德扶了扶胖腦袋上的圓檐帽。這是一種北地人,尤其是諾戈人所鍾愛的服飾,可以有效的遮蔽陽光和風沙。入境隨俗,現在的弗洛德,正好穿著一身地道的諾戈人打扮,只是他的口音,卻依舊難以改變。
「我的家鄉——是坎拉附近的一座小鎮,阿梅利亞,也許你們應該聽說過。新年祭的時候我曾跑去過坎拉城……」
弗洛德的滔滔不絕很快被打斷了,對於他的長篇大論,那些兵痞出身的「叛亂者」們明顯沒有太多的興趣。
「坎拉城現在怎麼樣?我是說,坎——拉最近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位臉上有著粗大刀疤的中年人聲音低沉,到了語句中間的幾個辭彙音節,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
「沒太多變化。」
弗洛德的回答很簡短。他的臉部表情很平淡,平淡得近乎刻意——他知道第六次埃塔戰爭過後坎拉城所發生的一切,但是他害怕告訴對面真相,那些兇惡的兵痞們會因此而發狂。
「我已經聽聞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只是想確認一下。」
中年人語調平靜,但是隱藏的些許悲傷,卻瞞不過弗洛德的眼睛——作為一位走南闖北的商人,出色的洞察力是一項必備的基本素質。
「很抱歉,你也知道,王國的官僚和貴族們,大多數是一些遺忘責任和榮譽的狗東西。」
弗洛德對此深表同情,不過他並沒有放鬆警惕——對方和他如同老朋友敘舊般聊天,可是接下來可能發生什麼,誰都無法預料。
「你們要前往阿弗隆嗎?」
中年人變回了冷漠的面孔。
「是的。」
弗洛德很坦率的回答道。他很清楚,他相信對方也很清楚,這條道路前往的地方只有兩個方向——沿東北通往阿弗隆,或者向西直到諾戈首府卡爾薩斯,甚至更遠的飛鷹堡和蠻荒之地。
長長的馬車隊列上裝滿了貨物,看上去就像做著一筆不小的買賣——如今的卡爾薩斯早已今非昔比,曾經繁華的城市在長年的烽火與硝煙中凋零冷落,物產也變得匱乏。雖說前往那兒,大多數的貨物都可以賣上一個好價錢,但是返行途中,卻很難收購到合適並且足夠的貨物,對於逐利的商人們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合算的事情。
對方雖然是軍人出身,但是決非頭腦簡單之輩——弗洛德心中暗暗下了判斷。
手臂上厚厚的脂肪下肌肉已然繃緊,弗洛德有些緊張地打量著對面——他是第一次來到北地進行貿易。對於盜匪,還有叛亂者的惡名,早有耳聞。
那個中年人,還有他的好幾名同伴,是亞薩人——這說明了對方並不是來自北地的地方軍團。聯想到那一系列廣為人之知的戰役,弗洛德已經可以確認,對方極有可能出身直接隸屬王室的中央第二步兵團,或者,那支名頭更響、更為精銳的「熾炎之劍」,曾經的王國三大騎士團之一。
正在弗洛德各種分析猜測的時候,那個中年人動了,粗厚結實、髒兮兮的牛皮靴子踏在地面上,激起了一蓬蓬灰塵。弗洛德抬起了頭,他看到了這伙叛亂者正朝著他走了過來。
真正的精銳戰士!百戰餘生的老兵!
商隊的夥計們一個個暗自咽下了一口唾沫。對方的步伐很整齊,像是敲在心頭的鼓點般,撲通撲通——一下下讓他們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這是一種即將展開廝殺的訊號,這些從屬於商隊的年輕人們,雖然從未上過真正的戰場,但是也從這一絲不尋常里嗅出了危險。
「閣下!」
弗洛德抹掉了額頭的汗水大聲喊道。大顆大顆的汗水已經潤濕了他頭頂本已不多的幾捋頭髮,從脖子上肥肉的溝壑里淌進了前胸後背。不過他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如果可能,他絕不願面對面的與這些精銳戰士刀槍相向。
他只是出身傭兵的普通商人而已。
中年人的臉上笑了,那道可怕猙獰的刀疤像是一條活起來的毒蛇一般,突然亮出了鋒利的毒牙。重重的腳步走到了弗洛德的身前終於停下,看著這位汗流浹背的肥胖商人,中年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貨物的一成!」這是北地盜匪與商人之間除戰鬥之外的另一種規矩。
「好——」
弗洛德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他轉過了身,向著身後的夥計遞著眼色——或許之前相距較遠時他還沒有任何感受,不過當他與這些人近身相處時,他感覺彷彿置身於兇猛的野獸群之中。
他曾是一名出色的傭兵,正是因為他的出色,他才積累了足夠的財富組建了這支商隊——弗洛德對於自己的戰技水準有著很清醒的認識。他知道,憑著他還有手下的那些年輕人,就算如何拚命如何勇氣可嘉,也絕不會是那伙老兵的對手。所以,他選擇了妥協與退卻。
現在,所希翼的,只有對方說話算話,承諾有效罷了。帶著一眾夥計,弗洛德默默地向著來路的山道上退去——相比美好的雷爾,小命對於弗洛德來說,更加的重要。
馬車上捆好繩索的篷布被掀開,露出大捆大捆嶄新的、還包著黃油的鎧甲和刀劍——叛亂者們眼神剎那間亮了起來,包括那位帶頭的中年人。這些東西,就算在現在局勢崩壞的埃蘭特北地,也算得上「違禁品」,換句話說,這些貨物是真正的好東西。
弗洛德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徹底沉下去了——對方的喜悅形之於色,他似乎看到破產商人的悲戚故事,不久后將在他的身上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