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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殺氣

  張信一看到點將台上兩個突厥人,心裡就暗叫不好。雖然離著數十丈距離,但張信眼力極其銳利,一眼就看出那兩個突厥人中那個高大魁梧的就是那天那個突厥少女身邊三個貼身侍衛之一,心裡一沉,知道麻煩來了。這時候前頭來的早的府兵已經聽到了盧縣令跟趙風火的對話,登時按捺不住一陣騷動,慢慢的這騷動一點點傳遍了整個隊列,不一會,數百人都知道了一個消息,「縣令要把張信交給突厥人!」


  張曦已經從旁邊的人口中聽到了這個消息,急的冷汗都出來了,可張曦本就是十五六歲少年,一時之間哪有注意?登時輕輕拉住張信的衣角,慌神道:「信哥,怎麼辦?」


  「再等等。」張信的語氣一如以往的平穩,似乎這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其實張信的雙手已經暗自攥緊拳頭,他已經打定主意,若是勢頭不對,立刻就打出一條路來往外跑,這校場人雖然多,可是大家都是出身府兵的兄弟,絕不會對他下死手,況且這數百人不過是打熬了幾把力氣的壯漢,未必是自己一合之敵,張信心裡默默盤算,剛剛從校場東門過來時就發現哪裡有一排馬廄,只要自己動作夠快,搶了馬直接就跑,多半能趕在關門前跑出去……只是……不知道會不會連累了哥哥和阿曦他們.……

  張信卻不知道,雖然張信對周圍的府兵兄弟們一無所知,但是基本上所有人都認識張信,就算沒見過,也多半聽說過。知道他不僅是軍侯張義的嫡親弟弟,還是能陣斬多吉的勇士。就算沒有這兩層身份,大家也是一個鍋里攪馬勺的弟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吧自己的兄弟交給異族。可是大家縱然百般不服,但大唐上下級等級森嚴,此時此地,全場就數盧縣令這個縣令最大,雖然他並不是府兵軍中的軍官,而是一方主政的縣令,可是就憑他那八品知縣的身份,大家卻是萬萬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否則,那就是抗命,就是謀逆。


  張信周圍的兄弟雖然沒有勇氣直接去對抗縣令,但還是接著騷亂悄悄的把張信圍了起來,希望那突厥人不要把張信指認出來。張信正在盤算間,看著周圍的人不動聲色的把他擋了個嚴嚴實實,先是一愣,緊接著眼眶就開始泛紅,知道這些跟他只有一面之緣甚至是素昧平生的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保護自己。張信心裡頓時更加為難,自己要是一走了之,這些雖然都沒見過幾面,卻肯護著自己的哥哥們豈不是都要遭殃?張信又盤算道,說不得只好先去領罪,只要那突厥人不當場殺了自己,總是能找機會逃出去的……

  那突厥貴族跟盧縣令還在點將台上交談甚歡,那突厥侍衛已經下來挨個查看下頭的府兵。可是無論看到誰,誰都對他怒目而視,一雙雙眼睛里的怒火簡直要噴出來一樣,可是礙于軍法,一個個大漢都死死的攥著拳頭,卻沒有人敢真的打他一頓。


  這突厥侍衛一個個看過去,很快就要找到張信的位置,張信周圍的兄弟不約而同的把他圍的更緊了,希望能矇混過關。卻不知那突厥侍衛早就把張信看在眼裡,只是看周圍一個個怒意滿滿的眼神,不敢真的在台下這麼指認,這突厥侍衛心知只要有個出頭的,剩下的人多半能把自己亂拳打死。到時候法不責眾,自己多半白死了,這小命可是自己的。於是這突厥侍衛不動聲色的走過張信,往下一個人看去。


  這突厥侍衛一走過,張信跟他周圍的人全都鬆了一口氣,心裡暗道居然混過去了。那突厥侍衛不多時已經吧台下眾人挨個瞧了一遍,才走回台上對那突厥貴族耳語片刻。


  盧縣令見狀,「哈哈」一笑,打趣道:「金兄弟,你這可不合大突厥一貫光明磊落的作風啊。」


  那突厥貴族聽到盧縣令這麼說,臉上一紅,怒道:「我與盧兄兄弟之交,沒什麼可晦言的,大聲點,那人找到沒有?」


  聽到哪突厥貴族發怒,這突厥侍衛連忙道,「找……找到了,就在……」這突厥侍衛說了一半,盧縣令打斷道:「既然找到了,那麻煩你把它指出來啊?」


  「這.……」這突厥侍衛一時語塞,有心想把張信指出來,可是一想到那幫殺才的殺氣.……這突厥侍衛就覺得一陣肝顫,這突厥侍衛本想說出來那兇徒的具體位置,好讓盧縣令命令他自己走出來。可是兩句話間,盧縣令就把他擠兌住了。既然台上這兩位貴人都已經發話了,他就是在害怕也得硬著頭皮上,當下雙腿顫抖的走下點將台。


  趙風火依然站在第一個,見那突厥侍衛下台,當下就用僅存的左手按在刀柄上,只剩下的一隻眼睛死死的盯著那突厥侍衛,這突厥侍衛被盯得一陣發慌,他突然覺得哪根本不是人的眼神,而是草原上餓狼的眼神。卻不想,這只是個開始,隨著他一步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人吧手按在刀柄上,雙眼流露殺氣死死的盯著他每一步,這突厥侍衛只覺得每一步都彷彿走在了泥沼里,這短短數十丈的距離竟然走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


  雖然這突厥侍衛兩腿發顫,汗水涔涔而下,可是還是硬著頭皮走到了張信面前。張信輕嘆一口氣,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正要向前,突然感覺衣擺被人拽了一下,張信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高瘦的漢子拽著了他的衣擺,對他搖搖頭,大步走到那突厥侍衛面前。


  這高瘦漢子臉頰狹長,唇上兩抹鼠須,身上正是隴右府兵的號衣,看齊服色,正是軍中一名小小的卒長。這漢子直視著突厥侍衛的雙眼,手裡按住刀柄,一字一頓道:「突厥人,你告訴我,你到底認出來沒有?」隨著這卒長一句話,所有定邊軍漢子一起大吼:「認出來沒有!認出來沒有!」數百條嗓子同時喊著同一句話,那聲音簡直能把人的耳膜都震破了,再加上那聲音中蘊含的殺氣,這突厥侍衛頓時覺得自己掉進了狼窩,一條條餓狼簡直要把他撲到,然後撕的稀碎。


  這數百人的殺氣集中向那突厥侍衛爆發而來,直嚇得那突厥侍衛一屁股坐到地上。在這之前,那突厥侍衛一直對殺氣這東西嗤之以鼻,覺得這東西玄之又玄的誰也說不好。卻不知道,殺氣這其實是一種氣質,就跟高貴的貴氣,市儈的俗氣一樣,是可以後天培養的。當一個人殺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一種殺生的氣質,當這種氣質積攢的多了,那就是殺氣。


  若說大唐戰鬥力最強的部隊,那一定是裝備精良,馬步弓輜重搭配合理,大量裝備陌刀跟弓弩的中央十二衛,但若說殺氣最重的,那一定是河西,隴右,安西,鉄勒至關內一線的府兵!他們或許裝備是破破爛爛的,或許每天飯都吃不飽,可是要知道,府兵是就近招募,這些府兵全是當地土生土長的孩子。從兩晉算起來,歷經五胡十六國和漫長的北朝,將近五百年的歲月里,從匈奴、羯、鮮卑、羌、氐,到突厥,鉄勒,回紇,吐蕃.……多少游牧民族的鐵蹄蹂躪了這片土地,哪怕從武德年間定邊軍組建開始,五十年來年年征戰沒有片刻停歇,這片土地上每一個男人都是戰士,每一個戰士都上過戰場,此時此刻,數百位百戰餘生的勇士所爆發出來的殺氣完全是三十年沒有征戰的突厥人完全無法理解的。不僅是哪突厥侍衛,就算是高台上的突厥貴族,都被這突然爆發的殺氣嚇得肝膽俱裂,平時養尊處優的貴族哪見過這種場景,當下就覺得下體一松,一股黃黃的液體流將出來。


  那盧縣令見到這衝天殺氣,和癱坐在地上的突厥人,輕輕一笑,倒了一盞茶,吟道:「大軍制六合,猛將清九垓。戰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將軍臨北荒,烜赫耀英材。劍舞躍游電,隨風縈且回。登高望天山,白雲正崔嵬。入陣破驕虜,威聲雄震雷。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言比,端起茶盞對著台下眾軍士遙遙一敬,然後將手裡一盞茶一飲而盡,高聲道:「哎,到底認出來沒有?回個話?」


  那突厥侍衛早就嚇破了膽,上下牙「咔咔咔」的打顫道:「沒……沒有……」


  盧縣令笑笑,把茶盞放回桌上,對那突厥貴族道,「哎……真是抱歉,本縣還是晚了一步,讓那兇徒逃出城了,不過請金兄放心,本縣這就發下海捕文書,定要捉拿那兇徒歸案,以解金兄心頭之恨。」


  那突厥胖子早就嚇得軟倒在地,顫聲道:「是……是.……謝謝……謝謝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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