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各有所愛

  兩個礙眼的人走了，蘭溪的心，這才稍微平靜。


  去上廁所的時候，她攤開掌心的東西。


  果然是一張紙，筆跡飛揚跋扈的寫著一串手機號碼。


  號碼的下邊，署名是宋衍晨。


  蘭溪嫌棄至極，不假思索的丟進垃圾桶裏。


  可是想了想，她又存了那個號碼到手機裏。


  這天夜裏，又到了蘭溪痛不欲生的煎熬時刻。


  聽著丈夫一聲比一聲急喘的低喘，她的心也仿佛被千刀萬剮。


  連流淚的勇氣都沒有了，她也沒臉哭。


  這麽難熬的日子，他都默默的挺過來了，從未想過放棄。


  那她……是否也該堅強一點兒？


  他們已經兩個月不同房。


  每晚，她都搶先開口，說管理果園太累，先不要做了。


  她顧及他的自尊，不需要他找借口拒絕碰她。


  他不明就裏，但還是挺欣慰她的懂事大度。


  日子過得不好，也就算了


  但是，老天連那一丁點兒的朝夕相處，都不肯施舍給他們。


  即墨琰出事，是在中秋節的前夕。


  早上，蘭溪搖著他的手，想叫醒他，一起去街上買月餅。


  男人卻毫無動靜，怎麽也叫不醒。


  “阿琰.……？！”蘭溪驚恐萬分，顫抖的雙腿跑出主臥，又折回來。


  顫巍巍的雙手，抓起手機，三次才撥通急救中心的號碼。


  全程流著淚，她語無倫次的說了家這邊的地址。


  救護人員安慰她，別急，車子馬上過來。


  她如何能不急？

  她嚇壞了。


  她悲哀而清楚，叫來救護車，也沒用了。


  他那不是病，是陳年舊疾。


  Johnny這種聞名世界的腦科權威，都不敢給他開刀，更何況是這種小地方的醫院？


  “嗚嗚！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Johnny！”電話打給Johnny，她也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


  她哭得傷心欲絕，抱著一動不動的昏迷男人不敢鬆手。


  “蘭小姐，我在北京這邊呢。宋衍晨所在的方位，離你那裏倒是不遠。他人脈廣，什麽旁門左道的奇才都認識。你打給他，要他幫你的忙。”Johnny不知她和那男人的關係，熱心的提議，“他跟二少爺合作過幾次，應該不會見死不救。我把他的號碼給你.……”


  “不用！我有！”蘭溪急急的回絕。


  她掐掉通話，轉而撥給宋衍晨。


  電話兩秒就被接聽，低沉沙啞的男聲略帶驚訝的笑了，“怎麽想到打給我？”


  “你在哪兒？能不能幫我？阿琰他！嗚嗚！”說不下去了，六神無主的蘭溪蹲下瑟瑟發抖的身子，掩麵哭泣。


  “因為他腦子裏的那東西？他現在出事了？我馬上過來。”宋衍晨嚴肅的吩咐她，“別掛斷電話，我要隨時知道你的定位。”


  漫長的十分鍾裏，蘭溪在醫院陪著即將動手術的即墨琰。


  醫生讓她簽字，才能動手術。


  她不敢，她怕極了。


  從未經過如此大場麵，她整個人完全嚇住。


  不敢簽字，也不會回答醫生的話了。


  宋衍晨及時的趕來了，推開醫生伸向她麵前的紙筆，“不簽，我們不動這個手術。”


  “病人持續昏迷，心跳那麽微弱，情況那麽危急，你們居然說不簽字，不動手術！”醫生氣壞了，朝他們怒吼。


  男人才不管這個，轉頭對淒然落淚的女兒輕笑，“相信我嗎？相信的話，就帶他跟我走，我給你想辦法救他。”


  蘭溪覺得Johnny不會害她，更何況這個要幫她的人，是她的父親。


  她點點頭，在醫生荒唐憤怒的罵聲中，任由他讓人帶走了即墨琰。
……

  市區，某座小別墅裏。


  一群早就換上白大褂的外國男人，把手術台上的即墨琰團團圍住。


  “高飛，做這個開顱手術的話，你們有幾成把握？”宋衍晨沉聲問為首的華裔男人。


  蘭溪緊張的看向他們，仿佛要動這場生死攸關的手術的，其實是自己。


  “您知道的，沒有八成以上，我們也不敢這麽靠近他。自從四年前，您將即墨琰受傷的腦顱照片送過來。我們就每天廢寢忘食的鑽研，以模具取代他的腦部結構，重複練習今天的這個手術。”華裔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


  他的中文僵硬而生澀，表情自信滿滿的回答。


  “我們出去吧，把他交給醫生。他們一定能救活他，我向你保證。”宋衍晨摟住始終發抖的慘白女兒，輕柔而憐惜的說著。


  蘭溪拖著沉重的身子，憂心忡忡的仰視這個1米95的混血男人，“如果，他真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然說出這種毫不自信的喪氣話。


  “如果失敗了……”頓了頓，宋衍晨淡淡一笑，“拿我這條賤命給你，跟著他一起下去，怎樣？”


  蘭溪連連搖頭，雙手捂著眼睛，泣不成聲。


  巨大的驚恐和忐忑，猶如冰冷的空氣，席卷了她整個身心。


  她一直哭，一直哭。


  尼雅不知為何，又找過來了。


  “衍晨.……”濃妝豔抹的精致美人，渾身散發著30歲出頭女人的美豔風韻。


  看到蹲在沙發底下，哭得撕心裂肺的蘭溪，尼雅怔了怔。


  “她怎麽了？”尼雅的臉色說不上關懷，但是也不算很冷漠。


  她跟衍晨冰釋前嫌，已經發展成地下情。


  這妞兒丈夫那天的提醒可說是功不可沒。


  蘭溪聽到她的詢問，呆愣的抬起頭，一臉的淚水。


  那張凝滿悲傷的小臉，有著驚恐和悲痛欲絕。


  她想找一張黑不見底的大床，鑽進去，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而不是現在這樣，在別人的地盤，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其他人家的孩子，遇到解決不了的事，都是交給父母。


  然後撲到媽媽的懷抱裏，委屈的哭訴著求安慰。


  可是她卻不敢，悲哀得讓人心疼。


  當然，這些人當中，並不包括對她毫無好感的尼雅。


  “小雅，你抱抱她吧。”指著埋頭哽咽落淚的女兒，宋衍晨於心不忍的歎息出聲。


  “什麽？衍晨你在開什麽玩笑？”尼雅一臉的荒唐之色，連連後退兩步。


  “即墨琰……現在狀況很糟糕，正在裏邊搶救.……”宋衍晨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總算看到她向來冰冷的眸子起了一絲波動。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


  所以，端午節那天離開即墨琰的家，他一直在附近居住，不敢輕易離去。


  拯救即墨琰的精英團隊，他甚至搬來了這座城市。


  所幸，趕得及時，女兒沒有黑發人送黑發人。


  “不好，病人後腦勺皮囊處大出血！”消過毒的臨時手術室裏，傳來高飛一聲驚詫的怒罵。


  “阿琰！”一股寒氣從蘭溪的腦中滋生，她驚懼的跑過去。


  “病人心跳減弱，糟了！”高飛驚恐的大叫。


  重重拍門，女人用盡全力的大聲喊，“撐住！不要睡！求求你了！”


  無人回應，手術在分秒必爭的進行著。


  女人又哭又笑，哀聲的喚他，“阿琰！你知道我愛你嗎？想不想再聽我說這三個字？老公……”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笑中帶淚，“還記得那天，我跳下懸崖，你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一大堆稻草救我的事？如果你敢繼續睡，那我就接著跳。”


  裏邊的男人無法回答，但是宋衍晨怒了，他走過去，粗暴的扣緊女兒纖細的手腕，“你敢再自殺試試？”


  蘭溪開始傻笑，沉浸在過往的甜美回憶裏，“不，我不僅自己跳，還帶著女兒和兒子一起跳。你不知道吧？安安其實是我跟你的孩子。你醒過來，我就告訴你，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小姐，請你繼續說，很有效！病人的心跳在逐漸恢複！”高飛興奮的催促。


  宋衍晨一愕，情不自禁的鬆開了女兒。


  她笑了，盡管眼淚裏的苦澀比笑容還多，“你醒過來，我就告訴你，那些年，我到底怎麽想的。我呆在你的身邊，到底是不是心甘情願，是否真的想殺死你。答案，你絕對想不到。嗬！我現在偏不告訴你，急哭你。生氣了吧？起來罵我啊！”


  她揚起的唇角，帶出的已經不是笑。


  但是，她的語氣，又是真真切切的溫柔和甜美，“你都看到了吧？我的腰部左右，都有一道刺青。左邊的玫瑰花，是生安安難產時，隻能剖腹產留下的。後來為了遮醜，那個人帶我去紋了那朵花。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麽不紋成牡丹花？所以，右邊又被剖腹產時，我真的紋了牡丹花。生安安的那天，我疼了十個小時，一直哭。到生皓皓時，還是難產，身邊沒有一個人。我疼死了，連死的衝動都有了。後來，死裏逃生產下兒子，我躺在床上，修養了整整一年，身子才康複.……”


  “bingo，大功告成！”高飛歡呼雀躍的大喊。


  說得口幹舌燥的女人，總算如釋重負，昏過去之前，她懇求抱住自己的宋衍晨，“麻煩等他醒了，再叫我。”


  她這一睡，卻再也醒不過來。


  她夢到了倪笙……

  這個已經長得頂天立地的男人，就站在青翠欲滴的龐大竹林裏。


  “你來這兒幹什麽？”男人看到她，一點兒也不驚喜，出奇的憤怒。


  “我也不懂，自己怎麽來的這兒……”她茫然不解的搖頭，容貌青澀猶如當年的19歲小女孩，“可能.……是想來找阿琰的吧。這處竹林到處都是煙霧，跟仙境一樣。我是來到了天堂嗎？”


  “不是，你快回去，有人在等你。”他轉過身，無視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清致小臉。


  “還有誰會等我？那個冰冷無情的人世間，早就沒有了愛我的人。”她落寞一笑，想起那個生死未卜的昏迷男人，“既然我能這兒來了，他肯定也在這兒。你幫我找他出來，好不好？”


  “他沒死，他醒了。你回去，馬上就能見到他！”倪笙驚慌的說著，把她扯出了竹林。


  竹林前方的盡頭，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霧。


  “你走進去，一直走，就能回去。”他突地轉過頭，聲音悶澀的說。


  “一起走啊，笙哥。媛媛一直在等你，難道你不想見她嗎？”蘭溪開心的笑了，伸手想扯住他幹淨的淺藍襯衫。


  他緩緩的轉過身，抿著好看的唇角，安靜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一道與她一模一樣的女聲，從竹林裏傳出來，“笙哥！你在哪裏呀？”


  “那是誰？”蘭溪一愕。


  倪笙的臉色，驀地變得慘白。


  他使出全力，把她推進那片通往人間的迷霧之中。


  “笙哥！”蘭溪被那股迷霧的漩渦吸住，身不由己的往來時的路返回。


  她急切的呼喊，依依不舍的回頭。


  就看到了，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女孩。


  嬌笑著撲進倪笙的懷裏，女孩巧笑倩兮的喚他，“親愛的。”


  他眼神溫柔，笑容不減。


  突地回過頭，朝空茫白光裏的蘭溪，深深的看了一眼。


  “笙哥，你在看什麽啊？”女孩不解的轉頭，順著他的目光一看。


  竹林的盡頭，隻有天空白雲，什麽人都沒有。


  “看風景，也看你，小溪。”他溫柔一笑。


  “是嗎？”女孩捂著小嘴兒，主動拉下他的頭，獻上香吻。


  這是個心想事成的夢境。


  進入這兒的人，留在人間的身體，都會逐漸由植物人慢慢變成死人。


  既然不能在塵世擁有你，在這裏卻能長命百歲，有另一個複刻版的你，那我為何又要回去？

  各有所愛，永世不打擾，這已是我愛你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