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袖手天下
池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麵色蒼白,看不到一點血絲,她輕聲問道:“宦姨,怎麽了?”
“小……公子,這位小哥來找老爺,可是老爺還沒回來呢。”宦娘說道
為了方便看病,池淺在外麵都是男裝打扮,池淺背起藥箱,“這位小哥,我同你去看看吧!”
小廝有些許狐疑地看著池淺。
宦娘輕笑著開口:“這位小哥,你不要看我家公子年紀小,他的醫術比我家老爺還精湛呢!”
那小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池淺謙恭有禮地道:“大夫,這邊請!”
池淺剛踏出一步,宦娘急忙扯住池淺的袖子:“公子,要不等老爺回來讓他去吧,您這身子我也不放心啊,況且今兒可是十五了,您……”
“又到十五了,第六個了吧!”池淺有些恍惚,出來這麽久算一算是快半年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忍受蠱蟲蝕骨的痛苦了,明明快要解脫了心裏卻還是舍不得,但想到王爺相公現在安然無恙,那她也就此生無憾了!
池淺努力扯出一個笑,安撫宦娘:“宦姨沒事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放心吧!”
“這……”宦娘素來知道池淺的脾性,她認定的事一定不會改變,可她真心疼愛這個古靈精怪卻萬分懂事的姑娘,“那好吧,這位小哥,麻煩你多照顧一下我家公子。”
小廝向宦娘微微頷首,擺出一個請的姿勢:“大夫,您先請。”
那小廝在前麵帶路,夜露微寒,踩在青石板上有些微的清涼厚重之感。
池淺跟著小廝左拐右拐到了一個僻靜典雅的小樓,清冷出世,不染纖塵,池淺怔了怔,這倒是讓她想起了一個人,以及那段放在記憶深處,不敢輕易觸碰的恍如前世的記憶。
小廝領著池淺穿過藤蔓纏繞的長廊,燈火通明,一路行來,幾乎沒看到什麽人,池淺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小廝似是看穿了池淺的疑惑,回頭朝池淺笑了笑,“我家公子喜靜,所以府裏沒有多少仆人婢女!”
“哦”池淺收回目光,卻盯著一盞盞耀眼的長明宮燈,她剛才注意到這燈盞從門口一直延綿這裏,少說也有幾百盞,恍惚間竟讓池淺有種莫名的心安,“既然府裏沒有多少仆人婢女,為什麽要點亮這麽多盞燈?”
“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是我家公子為了不讓我家夫人迷路,才命人每天晚上都要點上燈的。”那小廝說起話來不卑不亢,似是經過的很好的訓練。
“你家夫人?她是去哪裏了嗎?”池淺的八卦分子被勾了起來。
小廝搖了搖頭:“這個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大夫,這邊走就到了。”
那小廝領著池淺來到長廊盡頭的一間屋子,池淺推開門,床上似乎躺著一個瘦削清逸的男子。
池淺走近一看,愣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上官浥塵臉朝外躺著,蒼白憔悴卻依舊清逸俊朗,雙目緊閉著,並不是發出一兩聲咳嗽。
池淺呆呆地看著他,她從未奢望過在她的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心裏仿佛被揉碎般酸酸澀澀,她想走過去,腳下卻仿佛生了根似的不能移動半步。
小廝有些疑惑地看了池淺一眼,輕咳一聲:“小池大夫!”
池淺猛地驚醒,尷尬的笑了笑。搭上他微涼的手腕,微微皺眉,“王……公子怎麽病得如此厲害?”
旁邊的小廝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謹慎地道:“這是公子的家事,奴才不便多言。”
“若要治本須知其源,若是不知症狀,即使是大羅神仙也治不了你家公子。”池淺說完假意要起身。
那小廝一下子跪在地上:“請大夫醫好我家公子的病。”
池淺歎了口氣,“先起來吧!”
“幾個月前,公子生了場大病又受了風寒,沒有調理好又整日勞累便落下了這病根,我們家倒是有位姓宋的神醫,隻是我家公子不知為何不願他醫治,這江南是個多雨的地兒,昨兒淋了雨這病情就更嚴重了,宋神醫又沒有跟著來,所以……請小池大夫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那小廝如實道來。
“幾個月前……”池淺喃喃道:“不是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嗎?”
“是啊!公子在院子裏站了一夜,任誰勸也不走。”小廝搖搖頭,歎息著道。
“那他為何要在大雪中站一夜?”池淺不禁提高聲調詢問,“他不要命了嗎?”雖是反問,答案卻呼之欲出,那日不正是沐南歌帶她走的那一天嗎?原來他什麽都知道,隻是他一句話也不說默默的承受這一切,為她鋪好所有後路 。池淺覺得早已麻木的心口仿佛又被毫不留情的撕開了一般,鮮血淋漓,疼入骨髓。她忽然覺得慶幸能來到這個異世,能遇到王爺相公,即使他已經將她忘得一幹二淨。但在她跌跌撞撞的一生中,那個人曾願傾盡天下,隻為護她一生平安!即使,即使他現在將她忘了,即使過不了多久她就要長眠於黃土之下,她也從不後悔,從不。
池淺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以後每天早晨飯後燉一碗冰梨讓你家公子吃下,這樣可以緩解咳嗽的症狀,他不喜歡甜食,記得少放些糖。”
那小廝詫異:“小池大夫怎麽知道我家公子不喜甜的?”
“看出來的”池淺一不小心說漏嘴,隨口扯了個借口:“做我們這行的都會比較留心,沒什麽奇怪。”
小廝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奴才記下來,有勞大夫費心了!”
池淺伏在案桌上寫藥方,小廝不知何時已退了出去,那邊又傳來一兩聲咳嗽,池淺抬起頭,卻與他四目相對,上官浥塵的眼睛異常清明,眼裏閃動的波光讓池淺一時間忘了躲閃,想起時,心裏又酸又澀,他已經不記得我了,何必要躲呢?
池淺硬扯出一個笑,“公子醒了?”
上官浥塵似在出神,微微皺眉,“先生與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池淺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口,眼眶微微泛紅:“天底下神似的人多了去了,並不足為奇。”
上官浥塵微微垂眸 ,“你……沒什麽。”
“公子,這是治病的藥方我放這裏了,還有江南的雨雖不大,卻是寒氣逼人極傷身體,公子還是留神些好。”池淺放下藥方,提起藥箱,轉身就要離開,她怕自己再待下去,眼眶裏的淚水就要決堤了。
出了府門,一陣寒風襲來,池淺打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才發現淚已打濕了胸前的衣裳,終究,自己還是忍不住,所有的堅固防線在他麵前瞬間就土崩瓦解,沒有絲毫反擊之力。
一陣劇烈的疼痛向池淺襲來,如上千條蟲子在狠狠地吞噬著她的血肉,她微微抬頭,一輪泛著妖冶光芒的圓月靜靜地垂在天幕。池淺緊緊咬著下唇,豆大的汗珠沿著她的臉頰滑落,吃力的移動著雙腿,至少不能在他麵前倒下,然而那雙似灌滿了鉛的雙腿也支撐不了多久,池淺身形一歪,在要跌倒之際,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接著一件厚實的狐裘大衣便落在了她身上。
池淺根本未看清上官浥塵的動作,他眨眼間就到了池淺麵前,將池淺禁錮在自己的手臂中,在池淺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如羽翼的吻。
池淺猶如被雷劈了一般,頓時忘了疼痛,臉上的神情完全石化,“公子,我可是個男人!”
上官浥塵恍若沒聽見似的,癡癡的望著池淺,手指劃過池淺的臉頰,似是無奈地歎息:“淺淺,你可叫我好找!”
池淺急忙掙開上官浥塵的懷抱,“我不是!公子可是認錯人了,在下可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雖身子弱了些,可與女子還是有些差別的。”池淺痛得沒力氣了,有氣無力的說著,然而清麗的眸倔強地盯著上官浥塵。
上官浥塵愣了一下,發狠似的禁錮住池淺,蠻橫霸道地啃咬著池淺的唇,微微喘息,“若你不是池淺,為何人們均稱你為小池大夫;若你不是池淺,為何知我不喜甜食;若你不是池淺,為何在月圓之夜也要忍受蠱蟲蝕骨之苦。淺淺,你到底還要逃到什麽時候?”
“我……我”池淺一時說不出話了,一陣更洶湧的劇痛傳來幾乎使她暈厥。
上官浥塵一把將池淺抱起,“淺淺,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池淺已經說不出話來,但尚未失去全部意識,她苦笑,她本身就是一個大夫啊!不過王爺相公認出了她,她已經很高興了。
池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戶農家裏,上官雲汐坐在床沿打著盹,池淺覺得喉嚨有些癢不自覺咳出聲來,將上官雲汐驚醒。上官雲汐見池淺醒了,激動的來了個大大的熊抱,微微哽咽:“皇嫂,你終於醒了,你這幾個月跑哪去了,身體不好還亂跑都擔心死我們了,不過真是萬幸你的蠱已經解了,隻差一點我就再也看不見你了。”
池淺有些不敢置信:“你說我的蠱已經解了,誰解的?”
“皇兄的師父慕太微與他的師伯慕太清合力將你身上的蠱逼了出來,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這麽普通的老人竟是慕太清,那蠱毒在他倆看來跟玩似的。”上官雲汐遞給池淺一杯茶。
池淺接過茶:“這裏是哪裏啊?”
“紫熏山。”
池淺喃喃自語:“江南離紫熏山可有幾百裏的路程啊,至少需要三天路程,我怎麽到的?”
上官雲汐有些遲疑:“皇兄帶你來的,為了你他沒日沒夜的趕路,跑死了三匹馬,才將你及時送到。皇嫂,我知道你依然愛著皇兄對不對,其實皇兄他也很苦,他失去記憶那一段時間裏,除了上朝其餘時間總是精神恍惚,他總是捂著自己的心口說自己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巫祝曾斷言不可能記起來的預言竟也被皇兄打破了,他做了很多常人無法做到的事,為你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跡,恢複記憶後他更是自責,不僅拒絕宋先生的醫治,還經常熬夜批奏折試圖麻痹自己,派出所有暗衛發瘋似的來找你的下落,你難道還想逃嗎?”
池淺摸了摸臉,指尖微濕:“他在哪?”
“後山!”
池淺迅速起身還沒穿鞋子就破門而出,不顧上官雲汐在背後大喊大叫,那一刻被她壓製的所有相思之情如洪水般呼嘯而出,她好想見王爺相公,真的好想好想!
後山種植著一大片梅林,在清冷的寒風中傲然怒放,一位白衣男子負手而立,清冷高雅,池淺鼻子一酸奔上去用雙手環住上官浥塵的腰:“王爺相公。”
上官浥塵身形一顫轉過身來見池淺光著腳皺了皺眉頭,“這地上這麽涼,怎麽不穿鞋子?”
“王爺相公”池淺又喊了一聲,“對不起,對不起。”
上官浥塵緊緊地抱住池淺仿佛怕她在下一刻就消失不見似的:“淺淺,你知道午夜夢醒時眼前總是閃動著一個女子模糊的身影卻看不清她的容貌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嗎?明明知道自己丟失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卻不知道那是什麽又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池淺潸然淚下,“我沒有逃,從來沒有,隻是因為我以為你會永遠忘了我!”
“對不起!”上官浥塵低聲呢喃,“以後我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以後天南地北,四海八荒,你走到哪裏我跟到哪裏便是!”
後記:
南祁開元元年,景帝上官浥塵病逝,在位一年,期間勵精圖治,國泰民安。
次月,遵其遺詔立上官羲塵為新帝,改年號開元為熙和。
自此南祁在新帝上官羲塵的治理下達到了鼎盛時期,在滾滾曆史長河中留下了嶄新的一頁!
池淺番外:
柳葉渡下,清淺水波。他著一襲白袍,靜靜地在岸邊垂釣。麵容淡然,嘴角噙著微笑,我知道他終於放下了一切。
我倚在梅樹旁,身旁是他昨日親手雕刻的木槿簪,樣式簡單卻溫潤典雅。很久之前他說過,那時他身中蠱毒,他沒有辦法,隻能逼我跟沐南歌走,他知道沐南歌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護我平安。很久之後我仍深信不疑,當他沒有辦法時,是他真的毫無辦法,就算將我置於絕望之地,也是他能為我做的最好的選擇。
我相信。
我本是異世的一抹遊魂,當初的我總以為這裏不是我的歸宿,我隻是這裏的一個過客,看著他們的生死不悲不喜。
那個願陪我遊遍天下的男子讓我在渺茫紅塵中尋到了一個家。他轉頭含笑看著我,似孩子般揚了揚手中的鯉魚,我深深眷戀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樸素安寧。
從梅園的初次相遇,到暗波洶湧的宮廷鬥爭,他一路護著我,不忍我受一點傷害。我望著他,過往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湧來。我願為他穿越千年的宿命,隻求結伴走一遭這阡陌紅塵。
水麵驚起一陣漣漪,他慢慢地起身。我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我跑過去從後麵緊緊抱住他。他的手一顫,剛上鉤的魚兒便重新躍入水中。
他歎了口氣,道:“淺淺,今夜的魚又跑了一條!”
我沒有回答他,攬得更緊,“王爺相公,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他轉過身,眼眸中閃爍著星河般璀璨的光芒,“淺淺,能遇到你是我一生的幸運。所以不管今生,還是來世,我依然會找到你,依然會愛上你。”他俊秀的眉眼溫潤如玉,一如彼時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