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孟姬淚魄
上官明塵對上那張因扭曲而有些猙獰的麵孔,那神情跟見了鬼似的,“薛正奇,你沒死?”
“太子殿下,你就不怕那些在青峰峽喪命的士兵的冤魂來找你嗎?你就不怕因牽扯進官鹽風波而無故冤死的亡魂詛咒你嗎?”薛正奇每說一句話,燁帝的臉色就黑一分,而上官明塵還沉浸在恐懼中沒有回過神來。
燁帝的臉色已有些發青,顫抖著嘴唇一字一頓地說道:“將太子押入天牢,秋後處斬!”這些話仿佛抽空了燁帝的所有力氣,他堪堪吐出一口血,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虎毒尚不食子,而現在他卻要親手下令處死自己的兒子才能無愧於天下人。
上官明塵已有些瘋癲,被禁衛軍押著下去,雙手死死扒著宮門,“上官懿,我恨你,即使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他怎能不恨?處心積慮了那麽多年,結果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他突然間發瘋似地大笑,“上官浥塵,你比我更可憐,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哈哈……”
上官浥塵冷冷望著他,不發一語,袖袍裏的手因為太用力而有些發白,眼裏閃過的心痛讓池淺一驚。
燁帝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丞相家的那個丫頭……”
“她隻是睡著了,會醒過來的。”上官浥塵淡淡地說道,隻是這自欺欺人瞞得了自己,卻瞞不了別人。
燁帝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將錦盒裏的南祁玉璽放進上官浥塵的手裏,上官浥塵神情一怔,抽袖就要離開。
燁帝虛弱地笑笑,“父皇知道你從小就不想當皇帝,父皇也不想勉強你,可是父皇累了,真的撐不下去了,這玉璽交給你我才放心。阿浥,你幫我把暗盒裏的那軸畫卷拿給我!”
上官浥塵輕抿薄唇,輕輕點了點頭。
燁帝輕輕撫著那畫上的女子,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微微閉上眼睛,臉上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淡然安逸,窗外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打在梧桐芭蕉上倍感淒涼。
上官浥塵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眼眸微垂,擋住了裏麵那汪幽靜深邃的泉水,他在昭華殿跪了一夜,瘦削的身影在昏黃的燭光下更加消瘦。
池淺隻能默默地陪著他,眼角仿佛進了風沙似的又酸又澀,明明知道上官浥塵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可是池淺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宮殿裏根本擊不起一點漣漪,“王爺相公,你哭出來好不好?你不要這樣總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好不好?”
武德三十年,南祁燁帝病逝,享年四十五歲,遵從其生前遺願,與梅妃合葬。
太子上官明塵因犯上作亂,被削去太子封號,秋後判處斬首。皇後宋氏被終身囚禁長樂宮,不得踏出半步。
三王爺上官浥塵登上帝位,改年號武德為開元,並大赦天下,舉國歡慶。
丞相楚濟之與十一王爺上官羲塵趁此機會一舉拔除宋氏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上官浥塵改每四年一次的科舉考試為一年一次,從寒門子弟中選拔優秀人才,為南祁朝政注入新鮮的血液。
上官浥塵將池淺的棺木放在鳳鳴宮——曆代皇後的寢宮,這就等於向全天下昭告了池淺是他上官浥塵的皇後,池淺有些無奈地看著鳳鳴宮內來來往往的宮人,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現在隻有綠意與竹影知道她死了,那些小宮女若是知道鳳鳴宮的主人是具屍體,那不都早嚇跑了!
池淺百無聊賴地坐在蘭草上,今夜上官浥塵在禦花園大宴群臣,池淺作為一隻小飄真是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去啊!
池淺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身體,自己的時間應該不多了吧!可是自從上次見到孟姬前輩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她,作為一隻小飄,不用吃飯,不用睡覺,最可惡的是綠意每天都會在桌上擺很多她最喜歡吃的糕點,池淺恨得牙癢癢,隻能看,不能吃,簡直就是折磨啊!
池淺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突然聽見宮人齊齊下跪的聲音,池淺循聲望去,上官浥塵身著一身繪著龍紋的淺黃長袍,腰束玉帶,清冷中又多了幾分睥睨天下的霸氣。
池淺不禁讚歎,王爺相公這是不管穿什麽都好看!
上官浥塵烏黑的發絲遮掩著鳳眸,目光灼灼地看著池淺的方向,池淺心一驚,王爺相公能看得到她?
上官浥塵往前走了幾步,像想起什麽似的,“宮外的長明宮燈點了嗎?”
為首的宮女不敢抬頭,隻能怯怯地道:“奴婢們這就去點!”
上官浥塵擺了擺手,目光清遠,揉了揉眉心,“你們先下去吧!”
“是!”宮婢們魚貫而出。
上官浥塵換上一件月白色的長袍,手裏提著一盞長信宮燈走了出去,池淺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好奇地跟了上去。
上官浥塵點亮了從昭華殿到鳳鳴宮沿途中的所有宮燈,他負手望著天上皎潔的月亮,似是在對著空氣說話,輕聲低語:“淺淺,你要記得回家的路知道嗎?”
池淺鼻頭一酸,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幾近透明的手輕輕地貼上去,上官浥塵渾身一顫,望著天上淡淡的星子,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背後腳步聲響起,上官浥塵沒有回頭,宋清問搖著折扇走近了些,看著那些亮如繁星的宮燈,眼裏是淡淡的悲戚。
“師兄,楚君陌死了!中毒而亡!”宋清問似有感慨地說道。
“北昌國那裏怎麽樣了?”上官浥塵語氣淡淡,卻能讓人感到其中危險的氣息。
“林槿惜盜了楚君陌的兵符,沒有把它交給上官明塵,反而把它交給了北昌國君,這女人實在是不容小覷!”宋清問搖了搖頭說道。
“派薛言到東華國去處理接下來的事情,北昌國那邊我親自帶兵去!”宋清問沒有阻止上官浥塵,或許隻有這樣做他心裏才會好受一點吧!
宋清問走後,上官浥塵回了鳳鳴宮,所有的宮女都下去了,上官浥塵看著像是睡著了的池淺,輕輕撫摸她的臉,他努力逼自己不去看她,不去想她,卻發現入骨的思念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猛烈地從心裏迸發出來,他語氣輕柔,“淺淺,待我處理完南祁的事情,我們便再也不管這世俗的事情,你想去哪兒,我便帶你去,我做你的眼睛……”
上官浥塵離池淺很近,還帶著淡淡的梨花香,池淺這一個沒把持住,鼻血湧了上來,池淺急忙轉身,想用袖子擦幹淨。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孟姬一把扯住池淺的手,“別擦了,小飄沒有鼻血的。”
池淺極其驚悚地看看孟姬,又看了看上官浥塵。
孟姬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將池淺一扯,池淺又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這裏隻有你能看得到我!因為我們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池淺還是呆呆地望著她,孟姬望著池淺越來越透明的身體,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們上次講到哪兒了?”
池淺突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有些艱澀地開口,“馮夷族的天災!”
孟姬的神情黯淡了一些,“馮夷族逐水而居,一直以來都是生活在黃河流域,那年,黃河突發大水,生活在黃河下流的馮夷人死傷無數,可是他們卻不敢抱怨神靈,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麽惹怒神靈的事情才會招來這樣的天災,水災過後,瘟疫橫行,馮夷一族就更少了,天災過後,原本昌盛的馮夷一族隻能苟延殘喘下去。”孟姬說到這兒,語氣還是極為平淡的,仿佛在敘述著一些與她無關的事情,即使她親身經曆過那些悲慘的事情。
“那這些事與商丘有什麽關係呢?”池淺狐疑地問道。
“我說過了,商丘是一個很有抱負的男人,他想要一統天下,可是當時馮夷族崇尚自然,不願遵從所謂的等級製度,就站出來反對商丘。而那所謂的天災其實是人禍,商丘在雨水充沛的時候偷偷攔截了黃河的上遊,致使黃河上遊的水位急劇上升,最終衝毀了馮夷人所建築的水壩,洪水泛濫,哀鴻遍野!”孟姬說到這兒用袖子抹了抹濕潤的眼角。
池淺驚奇地問道:“你為什麽有眼淚?”
孟姬微微勾起唇角,“因為我本來就是孟姬的一滴眼淚!曆代巫女的眼淚可以凝成淚魄,淚魄可以化為人形,在她傷心的時候陪著她!”
“那真正的孟姬呢?”池淺恍然大悟,難怪眼前這個孟姬一點也不冷豔!
“她回現代了!”孟姬說道。
“她找到回去的方法了?”池淺心情有點激動。
“嗯,回去的方法就在那個地陵裏,她其實很早以前就發現了,隻是因為舍不得商丘,所以才沒有走。她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萬念俱灰,因為之於天下與她,商丘終究選擇了前者,甚至可以為了前者違背他們的誓言,所以最後她毅然決然地走了!”孟姬似有些感慨。
池淺想到地陵裏商丘的屍骨,他一直在外麵守著她,可是他們終究是錯過了,“說不定商丘真的很愛她!”
“即使你是現代人,也改變不了什麽!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孟姬頓了頓,看了看池淺已經快要消失的身體,“她讓我問你一句,你是想回去,還是繼續待在這裏?你隻有一次機會,如果選擇回去,生活照常,你還是以前的池淺,就把這裏當成黃粱一夢,夢醒了就什麽都過去了;如果你選擇留下來,前方的路你就要自己走,而且你再也回不去了!”
池淺艱難地問了一句:“她不是已經回去了嗎?而且,你說回去的方法是在天雪山的地陵,從這裏到天雪山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到那時我已經灰飛煙滅了吧?”
孟姬搖了搖頭,“在地陵的時候,你的一滴血喚醒了我,而我又有孟姬的記憶,所以最後的決定權是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