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故人為誰來
天母看她一臉急躁,反而握了她的手安撫道:“你且冷靜聽我說,我回去,不是不回來!你不懂,雲雖偏執,打小卻是最聽我話的,如果我親自勸他放過月,他興許能聽得進去,如果你不放心,我答應你絕不招惹天父,隻與雲一人交涉,你看如何?”
“陌雲燁什麽性子我不是不知道,他怎麽可能答應放過阿漓呢?”千花搖頭否認,“何況阿漓若是知道我們為他強出頭,他必然生氣,縱使我們說服了陌雲燁,他也不會領情,何況我們說服的可能性極小,甚至大有可能反被他鉗製在手,那麽以魔君南漓月的性子又會如何,我想您不會比我糊塗吧?”
“雲的性子,當真如雲般詭譎,你與他處過一段,也知他的陰晴不定,我是他的生母,亦知他的喜怒無常,但是有一點,你也許不知,我卻曉得……”天母望著千花,眸中爍爍情愫糾纏,“他是不會同他父親一樣強留我在天界的,因為其實你帶著月來看我的那一晚,他是知道的,月走後,他曾步入蓮池坐在我身邊直至天明,我們兩個,一個裝睡,一個沉默,一句話也沒有交流,我不曾袒露任何感情,亦看不到他任何表情,隻有他離開的時候,暗啞低沉的一句話,瞬間軟化我的心、融化我的堅強,他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娘……’,你無法想象他當時的彷徨無助,他在蓮池裏坐了一整夜,他一定想過通知天父,也一定想過阻攔你們,但是最終,他做了什麽,我想你比我清楚。”
千花怔怔望著天母,思緒在回憶裏來回翻騰了一頓後,陷入短暫的空白,隨即,墜入沉沉的深思,那一次,陌雲燁出其不意地認出了自己,毫無征兆的“落千花”三個字從他口中淒厲道出,恍如隔世,原來的原來,在自己洋洋得意地帶著月牙上天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察了塵封五百年之久的熟悉氣息再度回旋而來。
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像個小破孩一樣坐在不願搭理自己的娘親身邊整整一夜亦得不到答案,而他自己做出的選擇,就是把母親交給弟弟,對曾經被自己深深傷害過的女子做一次微不足道的放縱和寬恕,他的性子,千花說自己了解,其實,直至今天,還是不了解,他分明是一個年少老成的男子,卻常常孩童迷途般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
千花雖曾懷疑是他的刻意疏忽才讓自己與南漓月成功救出了天母,卻在下一瞬間就因為他曾經的薄情寡性而否認了他也可能擁有的良知,天母說他的那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軟化了她的心,但何嚐沒有軟化她落千花的心?以至於眼下在聽完天母這一番循循善誘的勸解後,鬼使神差地問出一句:“您……您真的可以說服他嗎?”
當夜,在所有人都睡下之後,在楓玄駕馭空中古城準備離開四界之前,落千花帶著天母承載風舟,悄然離了古城往九重天上去。
風舟本是天上神物,曾幾何時,愛現的土神也會駕著它在天界內外兜個風,所以這一次,當風舟再度大搖大擺地自南天門駛入九重天,不曾驚起懷疑和審查,輕鬆穿越重重防備,神不知鬼不覺地停棲在了雨神府邸的後苑。
清晨,皇甫婭若造訪芸棲宮,請求天君移駕雨神府探望故人。
“故人為誰?”陌雲燁屏退下人,避開洛芊,隻問婭若道。
“去了便知。”婭若為防隔牆有耳,到底是什麽也不肯透露,隻將天君引回了府邸,然後驅散閑雜人等,獨獨喚來一名仙子為陌雲燁沏茶。
那仙子身上一抹淡淡幽香,伴隨著溫潤的茶香飄忽而來,驚起陌雲燁抬眸一瞥,頓時凝固了表情,三分不可置信七分錯愕失神:“千花……?”
千花回以淡淡一笑、百媚橫生,繼而隔著茶幾坐在陌雲燁一側,將茶遞上,又給自己沏了一杯,悠悠然抿了一口,輕歎一聲:“好茶,天君怎麽不用?”
陌雲燁保持著接她茶杯的動作,彼時方僵硬地收回了手,將茶遞到唇邊,溫潤明瞳仍是蒼茫,沉吟半晌,終喝不下這一杯茶,輕輕放下,薄唇微啟:“你怎麽來了?”
眼下魔界情勢危急,她不在南漓月身邊給予默默支持,竟上得天來給自己斟茶遞水,講和之心,不言而喻,遂陌雲燁在問題之後,不待千花回答,便是婉言拒絕:“若是來當說客要神魔二界化幹戈為玉帛,斷然是不可能的。”
千花心下微涼,笑意繼續妖嬈,含了三分冷冽七分不屑:“和?別說天界不肯,我魔界亦不肯,當年的仇,必是要報的!而今朝我上來,是誠心誠意懇請天君大人給個麵子,多少也顧及下堂堂天威的尊嚴,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要無視道義盡使些下三濫的陰招出兵詭詐,不要被天下人看了你們自詡光明磊落的神仙其實一點也不夠坦蕩的笑話。”
一千五百年前,洛芊懇請南漓月與天界展開一場公平之戰,不要對天界趁勝追擊,不要將天界逼入死角,給慘敗的諸神們一個喘息的機會,待其整頓修複完畢再一決勝負,成也磊落、敗也磊落;南漓月答應了!其實縱使洛芊不提,南漓月也沒打算徹底顛覆了九重天上神的統治,可是一千年後,各種變數迫得這一承諾終究沒有達成,天界亟不可待地複仇,大戰未開、小戰不斷,陽謀隱遁、陰謀肆虐,南漓月的慘敗,隻為一個女子;所以今天,一年五百年後的今天,落千花對陌雲燁提出同樣的要求,希望天界不要在魔界尚處於修複整頓的虛弱時機,不顧道義、兵不厭詐地將之一網打盡。
陌雲燁的反應,是良久的沉吟,作為理虧的一方,他也知道一口回絕的態度喪盡風度和良知,下意識地端起將將放在手邊的茶杯,緩緩舉至唇瓣,輕輕抿了一口,本欲平和心態,卻赫然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