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半步宗師
晨風清涼,剛剛升起的太陽晒乾了初秋的朝露,整個襄陽城在喧囂聲中逐漸蘇醒。
一夜的血腥,已經被這座雄城散發的煙火氣息盡數掩蓋。然而,某些人們心頭的血才剛剛開始流淌起來,這些人們心頭的血,如同過往一樣,最終勢必會用更多人的血來終結。
當然,無論松鶴樓還是律津小鎮所發生的一切,在這個秋季的早上,影響只是產生在各方勢力比較高的的層面。這種在萌芽狀態的震動還未經層層發酵,影響到整個襄陽地區,絕大多數人還是用他們不變的方式生活著。
此刻,所有的勢力,靜靜看著襄陽城的一個小院。本次鄭家的來人,住在那裡,那個屠滅了一個小鎮的命令也出自那裡。
小院。
姚佔山和孫長老兩個人的屍體早已被抬了出去。
下人清理血跡的唰唰聲中,映襯著堂下幾人的沉默。眾人皆不做聲,靜靜的看著桌子上的一截紙條,特製的紙張異常堅韌,遠遠望上去,蠟浸處理過後的不自然捲起掩了上面的字跡。
「半步宗師?那個駝子的實力,竟然半步宗師…」雖然經過數次推演,蠟黃臉中年人依舊不敢相信,首先打破了寧靜問道,「蛇組會不會弄錯了?」
「怎麼可能錯。」娃娃臉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明顯不滿,「令狐化雨這個蛇組老大不是白給的,第一時間出現在未被破壞的現場,若是連他都評估不對對方實力的話,恐怕這天下能查明白的不會超過一掌之數。」娃娃臉一頓,看了一眼鄭熹,掃了一下眾人,「用獵鷹發回來,他這是已經很篤定了,對方半步宗師!但凡有一絲疑慮,他也不會發。熹爺,還請提早打算。」
本次武林大會各方所謀頗多,眼下襄陽各路勢力雲集,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平靜之下隱藏著的是怎樣洶湧的暗流。對於更多看不見的某些地方來說,這種平靜所代表的是各種勢力涉入與較量后,一個短暫平衡。這種錯綜的交爭已經持續百年,本次也依然難以有一個最終結果,不過是由一種平衡轉向另外一種平衡。然而,對於經歷這些交爭的這一代人來說,眼前短暫的勝負,則代表著他在家族存在的意義。
所有勢力早就習慣這樣交手,即便是諸多隱藏後手的情況下,棋盤上的棋子在各方情報中均有一個大概輪廓的了解。
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之下,半步宗師,已經能夠達到影響事態走向的程度。而此時,憑空出現這個半步宗師強者,由於無法確定這個人到底是在哪方勢力清單之中,難免令勢力傾蓋天下的鄭家,生出一絲事情脫離掌控的措手不及感。當然,這種脫離的感覺即便是一個半步宗師帶來的,也在世家諸多危機處理機制當中,哪怕是宗師在這種頂級世家也有諸多預案。只是,此刻鄭家的另外一個身份,本次武林大會的東道主,讓鄭家難以像以往一樣具備淡然處之的耐心,噁心不得。
虎墨沉香的佛珠一直在手上盤桓,鄭熹已經恢復如常,端坐上位。沒有人知道鄭熹在想什麼,蠟黃臉的漢子見鄭熹毫無反應,深沉的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問道:「要不我們幾個去會會他?」
若是有人聽見定然會驚詫於這幾個人的實力,半步宗師,蠟黃臉也想去掂掂斤兩,這已然是在各方情報之外存在的高手了。
「任重,穩住,暫不要露面。這麼多年都忍下來了,只是這幾天,你怎就不能耐住性子。」鄭熹道用眼睛斜了一下黃臉漢子,口中雖滿是責怪,然而神色也是不以為然居多,「有了這個變故,提前浮出來,也算是好事。按照計劃操作你們自己的事情,不要分人出去。一切照舊。」
「君會,你讓令狐化雨去查這個駝子,只是查,不要驚動。」鄭熹轉向娃娃臉道,「不管這個駝子是哪裡的,這樣的高手,都不能只是由我們去應付,白白便宜那幾家。」那個被稱作君會的娃娃臉點頭應下,還不忘向叫任重的黃臉漢子靦腆一笑。
太陽再次升高一截的時候,林哥來到了鄭家人所在的那個宅院。
秋天的溫度,升得很快。此時,太陽已經有些熱度,樹葉熱的開始打卷,把樹葉上的水痕都卷到樹葉中。
林哥,本名林大柱。得益於李憑的緣故,被鐵劍門提前錄取,早早負責一些鐵劍門的外圍事務。鐵劍門弟子雖是林大柱這樣一點點爬起來的人一直羨慕的位子,然而放眼襄陽或者在鐵劍門,也不過是一個小人物罷了。這樣一個外圍弟子,不僅對律津的事情無所知,便是對於松鶴樓上發生的事情,也是略有一點消息,對於李憑在樓上所為更是毫不知情。此刻站在院子中的林大柱,只是以一個面見大人物的尋常忐忑,偷偷的打量這個小院。
院子里香樟樹下的石桌邊,娃娃臉的君會已經恢復了靦腆、謙遜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殺死孫長老的狠辣。然而,無論如何的靦腆與謙遜,對於剛剛進入鐵劍門林大柱來說,滎陽來的鄭家人,依舊是遙不可及的大人物。
看著小心翼翼、唯唯諾諾行禮的林大柱,君會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口中的語氣依然滿是靦腆。
「你,在白雲樓多久了?」
「回大人,五年了。」
「你在白雲樓做什麼?」
「回大人,我在白雲樓做夥計,平常打掃,前台上菜撤桌等等。」
「白雲樓上菜經過幾手?」
「回大人,白雲樓人少,從后廚出來,就是由我們夥計直接上菜了。」
……
「丁師傅是哪裡人?在白雲樓多久了?」
「回大人,不知道丁師傅是哪裡人,只是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在白雲樓多久也是不清楚,沒仔細問過,好像有十多年了吧。反正我在白雲樓的時候,他就在了。」
「你們在一起五年,怎麼連他什麼時候到白雲樓的都不知道?」
「回大人,丁師傅平很少和我聊天。」
「菜從后廚出來,放在哪裡?」
「放在有專門的檯子,后廚的菜就放在那裡。」
……
「那個李憑的武功是誰教的?「
「李憑?他不會武功啊。剛來的時候,還準備來鐵劍門學武呢。」
「白雲樓還有誰會武功?」
「白雲樓沒有會武功的。」
……
整個問話過程,一直持續到太陽升到當空最高處的時候。林大柱已經被君會環環相扣又飄忽不定的問題問的汗透了衣裳。問到最後,就連每個廚子做菜放多少鹽都被問了個清清楚楚。
看著林大柱退去的背影,想著他卑微又知無不言的樣子,娃娃臉君會眉頭緊皺。
「大人,不把他下牢么?」一直在君會身後的隨從問。
「還沒到用強的時候,單獨軟禁起來就好,都放在大牢,豈不是讓人一鍋就給燴了。都記下來了?」
「都記下來了。需要給熹爺么?」
「不用,歸檔就好。一個不理世事的掌柜,一個被害死的賬房先生,一個不會武功卻殺死七階來歷不明的少年人,便是有太多不明了,看起來就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酒樓啊。」沉默了片刻,君會拍著桌子像是和隨從說,又像是自語道,「跑出個半步宗師,這一切都不普通了。倒因為果的看一下,一個憑空出現的半步宗師,一個不知所蹤的掌柜,一個不知死去原因老賬房先生,一個周圍百里都沒見過的憑空出現在小鎮上的夥計,這這詭異的組合出現在白雲樓。王家五爺、盧家三爺在選擇在這裡比武。要是說這小樓沒問題,我都是不信的。」
「下令在白雲樓補給停留的是熹爺,然而,是什麼讓熹爺在此停留補給的呢?若是有誰能夠影響了熹爺兒讓熹爺不知,那麼這可就有意思了。整個小鎮都被洗了個乾淨,這個白雲樓卻是只死了一個賬房,還是死了一陣了。」君會用嘴裡喃喃的推斷著。「真是亂啊,幸好,無關大局。這個,白雲樓無處不透著詭異啊。」律津小鎮被血洗的第二天,鄭熹夾袋中作為智囊的君會心裡是這麼想的。
……
「這個白雲樓無處不透著詭異。」躺在床上的的王珪對站在床頭的鄭綾兒說,即便是沒有及時的情報得知律津的消息,聽過白雲樓上的經過後,少年天生的聰慧還是讓他和君會發出了同樣的感嘆,「可是我還想救他出來。」
「你就不怕他利用了你?」鄭菱兒反問道。
「他要是真的涉入其中,那麼,我來殺了他。」王珪頓了一下說,「如果這次不救,他就死了……」
「我相信,我哥哥的死,和他沒有關係。」
「我也是這麼想的。」臉上已經恢復紅潤的王珪,看著眼前倔強的朋友,微微一笑,心裡補充道,「即便是有關係,我還是想救他。他,是我的朋友。」
「潛哥哥死得蹊蹺又凄慘,六爺爺心情正差,我也沒辦法去求他。不過已經與鄭欽與林叔招呼好了,看好李白與李憑的性命……」鄭綾兒小聲向王珪說著自己的動作,只是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
「鄭欽那個牆頭草,交代與不交代區別不大,這關鍵當頭,他是不敢有絲毫違杵你六爺爺的意思。至於林叔,唉……」王珪說到出,化作一聲長嘆。「扶我去見五叔。」
……
「你執意要如此?那李憑的來路並非一乾二淨,很多人都在查。」聽罷王珪的請求,王離沉聲說,「救他可以,從此以後王家不再欠他什麼。」不欠他什麼,就是救王珪一命的事情,一筆勾銷,所有的許諾全部兩清。放在平時,不要說欠人一個人情,便是入了王離法眼,想憑此平步青雲都不是問題。可眼前襄陽城,風起雲湧,王離不想欠什麼平添意外。
「我若不執意如此,恐怕他沒有「從此以後」了。」王珪苦苦一笑,「更何況,王家從來不欠他什麼,是我欠他的。」
「你能這麼想最好。」王離又何嘗不知王家不欠李憑任何事情,他將這個人情攬到王家,就是不希望這個人情由眼前這個看似高傲,實則重情義的侄子背負。雖然,這種情義最終會消失在王珪和每個門閥子弟的成長中。「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李憑的性命在這些事沒有結果前,還暫時死不了。至於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
「眾人皆謂白雲樓詭異,然則……」王離像是想到什麼,搖了搖頭,「唉,此時鄭家這灘水才是最詭異的,還是不涉入過多才好。」在律津小鎮被血洗的第二天,王家的五爺王離,心裡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