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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第二滴血

  「這裡收拾一下,我們馬上開宴了。? ? 」


  鄭潛笑聲打斷了林叔向鄭欽的問話,也算是把如被火炙烤著的鄭欽救了下來。


  這個雄霸襄荊黑白兩道的大豪,此時已經沒了平時半分威風。滎陽長房的兒子在自己宴會上被刺殺,雖未得手,這等事情已經不是解釋清楚或解釋不清的問題了。


  微胖的鄭欽低著頭,汗水已經濕透了衣衫,額頭有汗不停流下來,卻不敢去擦。那個原本上被他誤以為是一般隨從的中年人,一個在自己掌握的資料中沒有任何信息的中年人,在此刻爆的驚人的氣勢,本以為已經對滎陽的力量有著充分了解的鄭欽,再次對滎陽的底蘊有了更深的了解和更多的恐懼,這種原本能夠滋生更多嚮往與鬥志的恐懼,此刻只讓他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三代人努力的成果還未得到充分綻放,便在自己手中出此變故,鄭欽內心深處已無力去追究事情的起因。看著額頭的汗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那汗水形成的水窪反射著樓內的燈火,有些刺眼。


  「少爺,這件事要再徹查一下。」林叔向鄭潛道。「恐怕.……」


  「哎,說穿了,不過是一個簡單的調虎離山而已,雕蟲小技。」被作為刺殺目標的年輕人,已經從片刻前驚魂未定恢復到了一貫瀟洒,眾人面前優雅的風儀還是要保持的,這種外在的保持已經成為鄭潛的一種習慣。這種習慣在危險消失后,有被重新撿起,年輕人臉上掛起自認為最自信的笑容,「有林叔你在,便是四大宗師來了,也殺不死我的。」


  「少爺——」鄭潛伸手放在中年人肩上,攔下了林叔將要說出口的話。這個略帶有命令含義的試探動作,次出現在兩個人之間。林叔彷彿未曾注意到其中的改變,順勢停住了再次的勸誡。


  「喏,我們還是解決掉這段公案,然後開飯吧。」鄭潛用下巴點了一下場中已經安靜下來的另外一場打鬥。


  正中,李白俯身在地,一直手捂著丹田,另外一隻手抓在地板上,一點點向場子另外一邊爬去,一邊爬一邊嘔血,嘔在將爬過的路上,再被原本雪白的長袍擦掉。那長袍從腰畔到下擺已經被鮮血浸透,胸前一片一片的鮮紅,燦若梅花。


  在李白緩慢卻堅定目標的盡頭,一堆破碎的桌邊,李憑蜷曲著身子躺在那裡,仰面向上,生死不知。


  「淳風,淳風,你醒醒……」李白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身上的疼痛已經無法感覺到了,樓上的刺殺聽不到,中年人的警示聽不到,自己的喊聲聽不到,只是看著漫長的距離,在這段距離的盡頭,自己的朋友躺在散亂的桌椅間。


  李白用力喊著,聲音嘶啞,眾人聽來聲音卻是微弱,外圈的圍觀人根本聽不到。年輕的詩仙已經忽略自己武功被廢掉的事實,只是想著進前看看自己朋友的生死。


  「我叫李憑。」


  「你是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那個李白?」
……

  世人皆道自己詩仙,可在律津白雲樓下,那個驢棚中的少年,也是才氣縱橫啊。本來是無憂無慮的少年,卻是因為去鹿門山找自己,被捲入今日的亂局,又因為方才步入打鬥,為了給自己談條件,現在在那邊躺著生死不知。


  體內多年練氣的得來的內力涓滴不剩,丹田處就像開了個破洞,無論是忍著怎樣的疼痛,已然聚不起任何氣來。渾身的劍傷帶來的劇痛已經微不足道,自己身體此刻重若千鈞。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和遠處那個躺在地上的少年,任自己怎樣呼喊,那少年仍舊是毫無動靜。


  自己只能緩緩向那邊爬去.……

  …………


  「鄭門主,莫要擔心,今日之事,算不得什麼。」鄭潛看著低頭在在一邊的鄭欽,向鄭欽安撫到。


  後背的疼痛與體內經脈間的微傷算不得什麼,更多的是心頭被刺殺的不快,然而,此刻都被鄭潛強行壓制下來,向眼前的鄭欽安撫著。襄陽是鄭家勢力南下的第一站。既然鄭家有意江南道,那江南道也定然是鄭家囊中之物。自己要做的,是將鄭家囊中之物的一部份標註上他鄭潛的所有權。


  到襄陽后,自己幾次向鄭欽示好,這鄭欽處處恭敬,卻沒有實質性的歸屬表示,想來無非是想提高他自身價碼,或是想與鄭家其他人再談談。今日恰逢此事,按照整個家族的規矩,鄭欽責任不小。若是自己將其保了他,日後收入麾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有了這鐵劍門這勢力,他鄭潛在鄭家年輕一代,甚至是幾大世家的年輕一代,都可謂一騎絕塵。


  林叔那一棒子打的已經夠厲,甜棗嘛,自己也不介意給他一顆。畢竟,此事雖是嚴重,但是作為受害人和主事人的自己若是開口求情,今日之事也算不得什麼。


  感受著體內經脈漲得微痛,鄭潛看著鄭欽噤若寒蟬又如釋重負的模樣,不由覺得,這刺殺完全是成全了自己。拍過手去安撫道,不經意間,已經用稱呼手下的方式去稱呼這鐵劍門主了。


  「不要擔心了,林叔這也是擔心我心切,你去看看那少年人還活著沒有?」


  類似李白這樣的事情,今天的結果不是最好的。以前那些和自己作對的人,生不如死的下場多了去了。只是從今日這麼多人在場,李白此時這個樣子也算是可以了。這蕭少白處理的不錯,廢了武功,不相信以後還能逃出手心去,先關牢里,走的時候帶回滎陽,或是直接弄得,也算省心。


  若是這幾天里,這李白幡然悔悟,去了傲驕之氣,服個軟,自己也並非那些不能容人之輩,完全可以納入自己夾袋中。再加上這李白小小的詩才,從此一心仕途,自己也能保他步步青雲,將來朝中也算自己肱骨。


  至於這少年人,畢竟是救過王珪的性命,若是未死,暫時投入大牢之中。那王珪還念舊情,自己便放他出來,給王家個人情;若是王珪不再理會此人,或是交給效勞過來的李白,或是讓就他死在牢中吧。


  樓上眾人依舊驚恐於林叔的震懾,動也不敢動一下,轉瞬間,鄭潛已經盤算好了對這幾人的處置。


  「李憑!」鄭綾兒從刺殺的驚變中緩過神來,看著一下一下挪動的李白和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李憑,猶豫了一下,最終,慌亂的身影磕磕絆絆的朝躺再地上的李憑跑去。


  「林叔,救他。」鄭綾兒一邊向李憑輸送著真氣,一邊回頭向站在鄭潛後面的林叔喊。


  「綾兒莫急。」鄭潛側過頭,輕聲說,「這少年身上一條人命呢,人情莫大於王法,是不是要交給襄州長史?」


  「再不救,他會死掉的。」鄭綾兒蹲在地上,看著站在鄭潛後面動也不動的中年人,嘶聲喊道。


  「傷得那麼重了么,不要出事才好。鄭門主,要不給瞧一下?」看著中年人的態度,鄭潛越滿意與高興,遇刺的驚恐與不愉快一掃而光。作為場中唯一知道中年人身份的他,深知身後這個無息站立的中年人在滎陽老院子具有怎樣的分量,僅僅是能夠獲得他的支持,不管花費多大代價也是值得的,襄陽此行便不虛來。


  心躊躇滿志的鄭潛越過眾人,向一路爬著的李白走去。


  「詩仙兄,你傷的如此之重,就不要亂動了。」鄭潛臨高居下的看著李白,扭頭對一步一趨跟在身邊的鄭欽道,「鄭門主,這李詩仙和這位小兄弟就交給你了。一定要照顧好他們。你,知道么?」


  鄭潛口中說的悲憫,臉上卻露出一絲從未出現過的笑容。那笑容詭異,一直保持在臉上,與眼神完全不協調。笑的同時,鄭潛右手指點著地下,左手去撓自己的眉毛。這鄭潛倜儻風流,星美劍目,生的一付好皮囊。平時也為自己的眉毛得意,此時抓了兩下湊到手上看時,卻是掉了一把眉毛。心中詫異,再向額頭上抹去,入手間已經將左邊整叢眉毛抓在手中。


  驚的他連忙摸了摸眉頭,原來的眉毛在剛才盡數落盡,現已一片光滑。


  心中詫異間,手上一涼,聞得鄭欽和對面幾人齊聲急切喊到,「不要動。」。然後,便看到了周圍人向自己投來的驚悚眼神。


  待向手上看去,卻是多了一塊帶血的皮肉,那皮肉光亮,原本應該長著的眉毛已經一絲不剩,一滴一滴血正從手上那肉皮滴落下來。


  轉瞬,泛起的便是奇癢,那癢彷彿被風吹來,順著眉骨露出的血肉處,直吹到骨子裡去,心頭惶恐尚未來得及歇止,手卻不由自主的向癢出撓去。


  撓了一兩下,那癢在指間躲避開去,指尖所到,額頭一陣舒爽。未被指尖照顧到的地方,更加強烈的癢泛將上來,開始那癢還只是若隱若現、忽隱忽現、時隱時現,來去無蹤的隱沒在表皮之間。只是一瞬,便砰然炸開,便如有無數細小的蟲子鑽入血肉之中,整個面部被那癢鋪天蓋地般淹沒。


  絲毫不理會眾人的呼喊,鄭潛的雙手肆意在一直不曾褪去詭異微笑的臉上抓起來。


  此時,那臉上的血肉已經如春日河畔的軟泥般鬆軟,隨著指甲所到,紛紛下落,三五下便看到顴骨上清晰的白骨。


  背後的林叔轉過身來,那鄭潛還在笑,上下頜翕動著,口中卻無聲音出,只有喉嚨中「嗬嗬」聲傳來,那聲音如同一頭興奮而又被壓抑的野獸。雙手半分不停的在臉上抓來抓去,幾處裸露出來的白骨已經連出一片。


  待林叔點中鄭潛穴道,將其制住時,鄭潛手裡滿是臉頰與額頭上血淋淋的肉。


  鄭潛就那樣直挺挺的站著,臉上慘白的骨頭與筋絡還連著點點肉絲,下唇尚且完好,上唇和鼻子已經完全不見,一排雪白牙齒上方兩個血糊糊的血洞,鮮血正潺潺冒出來,詭異的笑還在看不出面貌的臉上保留著,人卻已經沒了聲息。


  安靜,安靜的可怕。


  這是怎麼回事?


  有幾個人嚇的向自己臉上摸去,還未碰到臉頰,忽然想到到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急忙將手放下來,在身上翻來覆去的擦著。


  接著,眾人慌張起來,有人嚇出了聲音,有人嚇得收住了聲音。


  死人並不可怕,松鶴樓上年輕人大部分都是手中有幾條人命的,邱鐵城的屍體依舊在地板上留著血,眾人也都習以為常的看著。可是,面對如此詭異死去的鄭潛,眾人心中有著抑制不住的恐慌,是的,恐慌。這種恐慌源眾人眼前這詭異的死去鄭潛。更來自這種死去,眾人竟然無從知道原因,一個正在說話的人,在自己面前就這樣死掉了。


  立刻,有更大的恐慌,向著眾人心頭襲來,那就是,滎陽鄭家的人死掉了,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夜色中,燈花跳開的聲音清晰可聞。


  化不開的血,解不開的仇,都在這正濃的夜,流著,結著。


  鄭欽搖晃了一下頭,看著眼前直戳戳的鄭潛,彷彿希望從這個不真實的噩夢中醒來。


  眼前這一幕,已經出了他對本次襄陽大會最壞打算的千百倍,這完全是命運在和他開一個他玩不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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