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轉折
時間閃回數息之前。
邱鐵城坐在地上看著剛剛被包紮好的右手,感覺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不真實。周圍人彷彿全部在鄙夷的看著自己,那嘲笑的目光在證實著剛才李白那一劍確確實實是劃在了他持劍的手腕上。本來打鬥的時候,便知道自己可能贏不了,可真正被打敗,還是在心理上受不了。
自己在蜀中劍派多年,自從坐上堂主之位,便已不再與人動手。今日一敗,多年來身為高手的信心,也隨著李白那一劍被削去,幾近崩潰。剛才喝酒的桌子,自然已經無顏再次坐回去。
猝然,一股怪異的感覺心頭泛起,似敵意而非敵意,又沒有殺意的尖銳。順著那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抬頭,於是便看到了李憑淡然如水的雙眼。
此時,在李憑的眼中天地間的一切,彷彿全部靜止下來。
所有人,包括前方正在相鬥的褚一刀和李白,都從感官上被抽離。李憑的眼中只看到尚委頓在地上抱著受傷手臂的邱鐵城。
七階,對於李憑來說,是個高山仰止的存在。
說句難聽的,一個受了傷的七階,即便在被自己制住的情況下,那一身充沛的內力,用屁股也依舊能殺死自己。
只是,這個受了傷的高手,如今心神不寧呢?
於是,李憑動了。
蹉跎勁起於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歸於手厥陰包心經,真氣在三條經脈間,循環往複,緩慢但是充沛,三條經脈上的穴道全部調動起來。
也說不清是蹉跎勁帶動了身體還是拿下邱鐵城的意識驅動了身體。
鐵釺,刺出。
沒有殺意,邱鐵城看到李憑雙眼的一霎,鐵釺到來,很自然的到來。自然得如同頑皮的孩童伸手摺下尚且帶著露珠的牽牛花,自然的如同書生將毛筆蘸飽濃墨后在宣紙上提腕輕輕一點.……自然得像極了很多東西,唯獨不像劍客刺出的劍。
邱鐵城甚至覺得,這鐵釺不會比李白的劍更快,只是有種魔力般讓自己移不開眼睛,他甚至能夠清晰的看見鐵釺尖上一個微小黑色的凹點。恍惚間,他看著原本刺向自己喉嚨的鐵釺輕輕巧巧的避開自己劈出的掌風,驀然轉刺向自己的胸口。
然後,心口一涼.……
李憑有著與邱鐵城相若的感受,不過他的所有的感受全部來自他手中的鐵釺。
即便是在這殺機四伏的環境里,李憑依舊能夠清晰感受到鐵釺穿破邱鐵城的衣襟,刺進皮膚表層,感受著鐵釺與胸口肌肉的順滑與摩擦,衝破層層胸大肌,刺破肌肉的紋理,在邱鐵城左胸前壁第四與第五肋間隙中線刺入,最終在心臟前停了下來。
這種破開肌肉的熟悉感,對於前世無數次主刀手術的李憑來說,已經如吃飯喝水平常。然而,在這種命懸一線的巨大壓力和殺人驅動的刺激下,讓李憑古井無波的心中產生一種全新的興奮。
這種興奮與蹉跎勁內息混雜在一起,讓他通過握在手中的鐵釺清晰的感觸到邱鐵城心臟由於受到威脅與緊張帶來的加速跳動。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鐵釺的一段插在邱鐵城胸口,另一端握在李憑的手中,如同一座橋樑,將二人連接在一起。
隨著心臟的劇烈擴張與收縮,又如同以心臟為動力般,整個鐵釺進進退退,釺尖時刻與心臟保持著一線的距離,絲毫不差。
整個過程,宛如目見,猶若神技。
這一刻,李憑用一把鐵釺向這個世界,向著松鶴樓上的強者們霸道的展示了,一個頂級外科醫生引以為傲的技能。
邱鐵城一個激靈,瞪大眼睛,緩緩低下頭,看著刺入自己胸腔的鐵釺,眼睛由赤紅逐漸失去光彩。
緩緩伸出手,摸向鐵釺。
「住手,你沒有死!」李憑俯視著邱鐵城,確認般輕輕點頭,平淡聲音在樓上與鄭綾兒斷喝同時響起。
「不過,你去碰它,那就說不準了,鐵釺還有一毫米刺到心臟。」
感受到自己力量尚未流失,自己真的還活著,邱鐵城所有驚恐瞬間全部在臉上炸現,大口吸氣呼氣卻不敢動彈絲毫。他已經無暇理會一毫米是什麼,只知道,只要自己亂動,那黝黑的鐵釺,就會刺破自己的心臟。
「你沒有死。」
——這一句話,震驚全場。
李憑撲向邱鐵城的時候,褚一刀看到了,蕭少白看到了,樓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所有人的想法里了,根本不存在李憑對付得了邱鐵城的這個概念。李白能打敗邱鐵城,不代表李憑也可以。一個初學少年,避開一個八境高手,對上一個七階高手,只不過是飛蛾閃開一個火堆撲向另外一個火堆罷了。
螞蟻從來無法阻擋住車輪。
「你沒有死!」李憑淡然的聲音在三樓傳開時,給眾人的震撼,剛剛開始。
只有強如蕭少白、夏長風和鄭潛身後中年人等人在李憑手腕的擺動間,隱約察覺鐵釺與邱鐵城心臟跳動的同步,這種察覺更讓他們感到驚駭。
武林中高手可以用長劍在心臟與肺葉之間穿過,但那是因為,心臟與肺葉的間隙在那裡,他們只需要穿過。然而,在他們的認知中,沒有人能將劍刺破胸腔停留在心臟面前,並與心臟的跳動保持緊密的接觸並同步。
他們甚至覺得,恐怕就連四大宗師也無法在打鬥間隨意並精準的做到這一點.……
其他眾人只聽得耳邊傳來輕微的短暫的一聲「噗」,然後,便看著沒入邱鐵城胸腔的鐵釺。在確認邱鐵城沒有死亡后,也同邱鐵城一樣,感覺到了一種不真實。
鐵釺刺進胸腔,緊對心臟,沒有護體真氣,也不敢運用護體真氣,邱鐵城大口呼吸這空氣,卻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勢,不敢動彈。
過程雖略有複雜,但時間確是短暫。
褚一刀視線越過鄭綾兒的身後,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小子,你已經成功惹怒我了,你會死的很難看。」褚一刀一劍劈退李白抑制住怒火沉聲說。
「謝謝鄭家小姐。」李憑看也不看戰戰兢兢的邱鐵城,轉過頭向站立在場中目瞪口呆的鄭綾兒微笑點頭道。不待鄭綾兒回話,又遙遙向拄劍在一旁的李白揚聲問道,「太白兄,可還好?」
「哈哈,還好還好,我也沒有死。咳咳咳……」渾身是血的李白眼睛明亮起來,狂笑著以李憑對邱鐵城說話的語調說著同樣的詞語,隨之引來一陣巨咳,口中又噴出鮮血來。
「剛才,你就已經想殺了我,不是么?」李憑這會兒才慢慢轉向面色愈發赤紅得快滴出血來的褚一刀,以淡淡的口氣反問,如同螞蟻在朝憤怒的巨獸揮動著觸角。
樓下的琴聲,在三樓迴響,若隱若現。
風中,琴聲淡然.……
樓上,人也淡然.……
「好了.……」場中的少年的臉上浮起溫和的微笑,用下巴點了一下鐵釺下的人質,「不想他死的話,咱們來談下條件吧.……「
「玩砸了。」在松鶴樓不同的角落,有不同的人在嘴上、心裡說著同樣的話。命運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已經撥動了另外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