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醒時（十五）
「他們只是你的記憶！是過去！醒過來啊！霖子！我們的……我們的父母還一無所知的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啊！」
隨著李牧略帶掙扎嘶啞的話語聲，李林霖與父母的動作同時停頓了下來，彷彿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李牧的話。
片刻之後，李林霖輕聲的笑著，對李牧說：「哥哥你在說什麼啊？我們的父母，不就在這裡嗎？」
「我！」
李牧低吼，但雙手卻將腦袋抱的更緊，就連眼睛，也緊緊的閉起，不敢給自己留下一絲一毫再次看見他們面孔的機會。
「不，不是的……」
李牧沙啞著嗓子，低聲如哀求。
「他們，只是父母過去的樣子，我們的父母，我們的，父母，他們還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
「那，哥哥你為什麼不敢抬頭呢？」
李林霖，這樣的問著，走到李牧的身旁，蹲下身子，撫摸著李牧的頭髮，像是在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
「我……」
李牧哭著嗓子，緩緩的抬起頭，淚眼看向李林霖，不敢稍有一絲的偏移。
「我不敢……」
李牧想這麼說，但他卻說不出口。
面前的父母，狗頭人身的父母，如同一面鏡子的正反面，李牧站在鏡界的中間，渴望懷念著過去的父母，卻無情的用冷漠傷害著現在的父母。
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只知道，突然有一天，他們的孩子，突然對他們變得冷漠，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不，正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做錯了什麼，正因為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錯，所以李牧才更加的無法原諒自己！更加的無法去面對父母！
「男子漢要堅強！睜開你的眼睛！逃避無法解決任何的問題！」
父親那古板嚴厲的聲音，傳到李牧的耳中，猶如一記重鎚，砸在李牧心間，粉碎了所有的迷惘。
抬手，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李牧睜開眼，雖然仍舊泛著紅，但看向父母的目光中，已再無任何的閃躲。
「對不起……」
李牧站直身體，恭恭敬敬的對面前的父母鞠躬，遲遲不肯直起。
「為我的任性，為我的自私，為我的懦弱，對不起！」
李牧扯著嘶啞的嗓子，大聲的喊著，猶如在與過去的自己訣別。
李林霖的心像世界，猛地顫動了一下，父母的身影微晃，變得有些虛幻。
「不要！」
李林霖捂著胸口，踉蹌著後退了兩步，看著身影變得虛幻的父母，伸出手去，凄厲的高喊。
「我就是任性，就是自私，就是懦弱！我不要出去！」
粉色的長發，披散著，擋住了面容，李林霖低著頭，雙手捏緊裙角，淚水沿著髮絲滴落。
「覺醒之後的第二天，我就從組織那裡知道了，父母只是變了樣子，對我們的記憶，對我們的感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但我，但我……」
如泣如訴的聲音，說到這裡，突的斷線。
猶如再也無法支撐身體，李林霖蹲下，雙手抱膝，將頭埋入胸口，嗚嗚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傳出。
「我無法接受啊！為什麼我的記憶不會被修改？為什麼我就要記住父母曾經的樣子啊！」
嗚嗚的哭聲，最終變為嚎啕的大哭。李牧不知道自己這種時候能說些什麼，只能沉默著，走過去，猶如剛才的李林霖一樣，撫摸著她的頭髮，靜默的站在一旁，陪伴著她。
「明明……明明無數次的想要跟哥哥你坦白，想要去好好的向父母道歉，想要像從前一樣縮在父母的懷中去撒嬌……但是，但是我做不到！」
身子，向一旁摔倒，跌在李牧的腿上，猶如找到了依靠一般，李林霖抱著李牧的腿，哭得淅瀝嘩啦。
「霖子……」
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李牧嘆口氣，蹲下身子，抱住李林霖，抬手在她後背輕輕的拍著，一如小時候，父母不在時李牧哄李林霖睡覺時的樣子。
對於李林霖的想法，李牧不說感同身受，但畢竟是同一對父母，李牧自問還是能夠儘可能的去設身處地，站在李林霖的角度去想。
在心裡問自己，當自己回到家，面對哈士奇腦袋的父親，薩摩耶腦袋的母親。自己，是否能夠做到，心中毫無芥蒂的，將他們看作是自己的父母？
李牧得不到答案，每次的想象，都猶如隔著一扇門，一扇無論如何也推不開的門。
「哥……我們不出去，好不好？」
懷中顫抖著的身體，不知何時已平靜了下來，李林霖揚起小腦袋，略顯紅腫的眼睛看著李牧，可憐兮兮的問。
李牧看著李林霖，瞳中滿是痛苦。猶如從李牧痛苦的眼神里獲得力量，李林霖從李牧懷中掙脫出去，對著空曠的祥和之地一揮手，四周改天換地。
猶如回到了自己家一樣，李牧和李林霖穿著校服，站在門廳。父親的公文包就放在櫥柜上，母親的坡跟鞋，也安靜的躺在鞋櫃里。
李牧看著熟悉的家，即使心中無數次的提醒，這些只是回憶，只是幻象。但，身體卻不聽指揮的自發開始了那重複了無數次的動作，換鞋，脫外套，自然而然的對著房間里喊出那句：「我回來了！」
房間中，沒有回應，李牧拉著李林霖，朝餐廳走去。一顆心，猶如分成兩半，一半上懸，希望能夠再一次的看到正常的父母；一半下沉，卻是在恐懼著，如若再一次見到父母，自己還能否繼續堅定……
伴隨著心臟撕裂般的疼痛，李牧還有李林霖，最終，還是走到了餐廳的門口。
手搭上門把手，轉動，發出『咔吧』的聲音，餐廳的門緩緩的打開。
陽光自餐廳的窗外照射進來，耀眼的令李牧不自覺的眯起了雙眼。
餐廳中，沒有正常形態的父母，也沒有狗頭人身的父母，就只是一間空空蕩蕩的餐廳。
「回憶再美，我們也無法生活在回憶之中，生活，總要向前的，不是嗎？」
鬆了一口氣，李牧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甚至，就連說出口的話語，也多少顯得有些口不對心。
「嗯……」
李林霖沒有多說什麼，輕聲應了一句，低下頭，被李牧拉著，朝房間外走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李牧已經牽著李林霖走出了房間，外面，昏黃色的世界與祥和之地的分界已然消失，整個世界儘是一片祥和。
正朝前走著的李牧，突的若有所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承載著李林霖記憶的房子，正常的父母，站在房間門口，正在揮手，猶如送子女遠行的父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