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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章 信命者

  “時代是在不斷迭代、演變的,正如我們曾揮舞著石頭、木棍、鐵劍……乃至現在的槍械。”


  新教皇沒有再度發動攻擊,重重的黑霧裏,他的聲音沙啞。


  鋼鐵的麵具也被白嫩的枝芽覆蓋,它們就像細小的藤蔓,纏繞著、生長著,洛倫佐仔細看去,隱隱發現,這枝芽像極了具有植物特性的血肉。


  “這是無法否認的吧?各位,我們的建築、技藝、藝術、科技,一切的一切,我們的偉大文明……


  我們是不斷螺旋向上的,人類認知內的一切都在隨著時間的延續,從而進步著,開拓未知的土地,發掘奇異的科技……這都是我們曾做過的,那麽到了最後,為何人類自己卻停滯不前呢?”


  新教皇大半的身體都被枝芽所取代,他深紮於地麵,難以移動,身體的一半變成了樹木般的硬質,僅有的手臂則緩慢地抬起,瘋狂的話語聲響起。


  “升華的道路近在眼前,為什麽我們卻要就此止步呢?”


  新教皇不解地問詢著,但洛倫佐與勞倫斯沒有和他廢話太多,流火閃過,將白化的大樹燒灼。


  一瞬間仿佛有巨龍在朝著他吐息,火山熔岩的高溫帶著紛亂的火星四射,陣陣足以熔化鋼鐵的熱浪吹拂著,那些散落下來的、猶如巨大披風般的紅色絲線,也盡數斷裂。


  它們在空中紛飛飄蕩,焰火在其上追逐著,能看到火光不斷地閃滅著,直到空中隻剩下了飄蕩的殘渣餘燼。


  鋼鐵的麵具被微微燒紅,枝芽的包裹下,這就像一具不知道被風化了多久的雕塑,隻剩下了手臂還在固執地移動著。


  “別廢話了,你真覺得我們之間還有著什麽……所謂回旋的餘地嗎?”


  洛倫佐冷漠地訴說著,烈焰噴發,將新教皇完全地籠罩,乃至漆黑的霧氣,都在高溫下開始消散。


  洛倫佐和勞倫斯一樣,鐵石心腸、心狠手辣,如果僅僅是幾句無意義的廢話,便能撼動兩人,那新教皇……不可言述者也有些過於天真了。


  對此新教皇毫不在意,隻是繼續發出那擾人的怪笑聲。


  在洛倫在與勞倫斯的聯手下,他們給予了新教皇重創,撕裂了他的身體,相應的,他們也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洛倫佐強撐著身體,尾刃的猛擊不知道砸斷了他多少根骨頭,凹陷的胸口隨著呼吸,勉強地起伏著,每一次吞吐都帶來銳器攪動血肉的刺痛。


  黑霧的侵襲也帶來了諸多的影響,洛倫佐與其接觸時間不長,但大概也猜到了這黑霧的詭異之處。


  它仿佛的侵蝕的“實體化”,隨著這些霧氣的侵染,它們加快了洛倫佐被侵蝕的速度,眼前的世界開始出現微微的重影,洛倫佐不清楚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但在自己徹底崩潰前,他有信心根除這一切。


  視線的餘光落在勞倫斯身上,這個家夥一言不發,固執地從劍袋裏取出嶄新的釘劍。


  為了襲殺新教皇,勞倫斯不僅在以洛倫佐為誘餌,他自己本身也是諸多誘餌之一,剛剛的一番拚殺,令他也損耗了幾具軀殼,洛倫佐不清楚勞倫斯還有多少軀殼藏在黑暗裏,一旦所有的軀殼都盡數損壞,那麽勞倫斯這頭不死的怪物,似乎也要迎來最終的死期。


  熾熱的火光燃燒著,映亮了這座宏偉的地下宮殿,洛倫佐還記得它曾經的輝煌,但聖臨之夜的爆發,令這榮光的一切不再,落入破敗的灰暗之中。


  本以為這一切已經是終點了,時隔多年,洛倫佐再度回到了這裏,為這令人不安的一切譜寫終章。


  “我還記得他,諸位。”


  新教皇勉強地仰起頭,他的身體都和枝芽的硬質同化在了一起,宛如石膏般,每一次的移動都發出了哢嚓的聲響,還有白色的粉末落下。


  “不死的亞納爾……很多年前他便是在此奮戰,和妖魔們廝殺了無數個晝夜,直到完成最終的使命。”


  金屬的崩鳴聲響起,起初它十分微弱、細小,但很快它便清晰了起來,在鋼鐵的麵具上,留下了一道細密的裂痕,裂痕斷裂,麵具破碎了一角,露出其下猙獰可怖的臉龐。


  洛倫佐看了過去,隻見新教皇的眼瞳漆黑,宛如無光的黑夜,遍布疤痕的臉龐暴露了出來,可洛倫佐並不覺得恐怖,在他看來,隻覺得疲憊。


  那是一張疲憊的臉。


  “他究竟算是什麽呢?新教皇,還是……”


  洛倫佐喃喃自語著,這時勞倫斯沉穩的聲音響起。


  “他還是他,但也不再是了。”


  玄之又玄的回答,洛倫佐聽不明白,但此刻也沒必要弄明白了。


  新教皇淪為了黑暗的奴仆,但他的心神裏,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過往的一切。


  咿呀呀的聲音響起,隻見枝芽增生著,正如當年那不死的亞納爾,血肉宛如植物般繁殖著,將他異化成了詭異無言的怪物。


  軀體的中段開始延伸,就像蛇腹般,僅有的手臂開始幹癟、細長,他在空氣中抓取著什麽,很快便有枝芽糾纏在了一起,它們螺旋攀升、拔地而起,化作一把尖銳細長的刺,刺被幹枯的手臂掰取下來,變為了鋒利的長矛。


  大地在複蘇,數不清的枝條從升華之井下延伸了出來,它們爬滿了靜滯聖殿,一團團地糾纏在新教皇的身旁,化作銳利的長矛,等候著它的拔取。


  “我能看得的到,看到你們內心的黑暗。”


  新教皇幽幽地說道,宛如不滅的亡魂。


  洛倫佐與勞倫斯都沒有貿然行動,新教皇背靠著升華之井,誰也不清楚此刻他擁有著什麽樣的力量,而兩人的狀態也不佳,一旦犯錯,便可以遭到致命的打擊。


  可心裏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洛倫佐仍舊有些急躁,他們的時間不多了,至少洛倫佐是這樣。


  不止是新教皇靠近了升華之井,他也在靠近升華之井,就像落入水中的旋渦般,那股來自黑暗的吸力變得越發強大,直到洛倫佐再也難以抵達,被它拖入深淵。


  “洛倫佐·霍爾莫斯,我可以給予你新的人生,那些被你錯過的,無法再觸及的一切,你難道不渴望嗎?”


  聲音沒有絲毫的衰弱,清晰地傳入洛倫佐的耳中,洛倫佐沒有回應,陰沉著臉,一旁的勞倫斯則適時地提醒著。


  “不要看他的眼睛。”


  那是觸發幻境的扳機,洛倫佐之前便陷入其中,遭到了重創。


  “嗯。”


  洛倫佐冷漠地回應著,平穩了呼吸,握緊了手中的劍。


  見洛倫佐無動於衷,新教皇又將目光落在了勞倫斯的身上,他也帶著鋼鐵的麵具,眼瞳熾熱如電。


  “那麽你呢?勞倫斯。”


  “無論你許諾什麽,都誘惑不了我啊。”


  勞倫斯架起雙劍,大步向前,洛倫佐等不及了,他同樣也等不及了。


  如果說“升華”是一種疾病,那麽勞倫斯早已病入膏肓,在靜滯聖殿內,每多停留一秒,都有可能令勞倫斯積蓄的病症爆發。


  時間所剩無幾,追逐著勞倫斯與洛倫佐。


  “我當然知道……更何況也沒有必要誘惑你。”


  新教皇也做好了作戰的架勢,他舉起手中的長矛,勢做雷霆。


  新一輪的攻勢在一瞬間爆發,沒有絲毫的預兆,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濃稠的黑霧再次溢出井口,其間還摻雜著揚起的枝條,它們宛如長鞭,有力地抽打著地麵。


  洛倫佐揮起釘劍,灼熱的火流宛如劍氣般被他揮出,熾白的光刃掠過,劈開了重重黑霧,在這強光之下,勞倫斯快步前進,如影隨行。


  “我看到你了!”


  新教皇高呼,擲出了手中的長矛。


  隻能聽到空氣裏炸響的雷鳴,所有的光影仿佛都收縮至了極點,拉扯成纖細的線,然後化作滾動的雷光。


  洛倫佐看不到長矛在空中前進的畫麵,就像定格動畫一樣,上一秒長矛還在新教皇的手中,下一秒它便穩穩地插在地麵,貫穿了勞倫斯的大腿。


  發生了什麽?

  洛倫佐看不清長矛的軌跡,但他看清了勞倫斯的慘狀。


  在長矛降臨的前夕,本能驅使著勞倫斯揮劍阻擋,但鋒利的雙劍在長矛的轟擊下,輕易地破碎,身上遍布的鐵甲也被鑿穿,穿過血肉、碾碎骨骼,末端深深地刺入地麵,將勞倫斯釘死在原地。


  沒有哀嚎,甚至沒有猶豫。


  勞倫斯大力地扯動著身體,大腿撕裂,累累白骨暴露了出來,他快速地抽出新的釘劍,狠狠地砍擊在自己的大腿上,將這束縛解除。


  鮮血淋漓間,他踉蹌地前進,與此同時又有雷音炸響,長矛憑空出現在了眼前。


  叮——


  金屬的餘音泛起,淩冽的劍勢帶來風壓,將長矛卷起的塵埃驅散。


  關鍵時刻,另一邊釘劍刺出,和之前一樣,它沒能阻擋長矛,在慘白的、宛如枝條的長矛,仿佛攜帶著神力,神說它不可阻擋,所以它無所匹敵。


  沒有什麽東西能阻礙它的前進,但至少能做到稍微的偏轉。


  另一個勞倫斯丟掉了手中的斷劍,顫抖的手臂上流下鮮血,在他身後則站立著斷腿的勞倫斯,他拄著釘劍,好讓自己不會倒下。


  “你還有多少的軀殼可以試錯呢?”


  新教皇嘲笑著,伸出手,再次取下從地麵生長而來的長矛。


  他化作參天的大樹,守衛著升華之井,陣陣黑霧將他纏繞,宛如如縫隙裏溢出的濃煙。


  “至少足夠殺死你了。”


  勞倫斯平靜地說道,與此同時更多的腳步聲響起,從這四麵八方的陰影裏,一個又一個的勞倫斯走出了黑暗,他們握緊雙劍,目光閃動、宛如白日。


  新教皇也不再多言,伴隨著一陣嘶啞的笑聲後,整個靜滯聖殿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萬千的枝條隨著淒慘的笑聲高高地蕩起,它們猛烈地拍打著四周,也是在這一刻,勞倫斯們紛紛動身,化作雷霆撞向他。


  釘劍拉扯成細長的光帶,它們重疊在了一起,編織出了宛如極光般的絢爛。


  蒼老的靈魂咆哮著,歲月積蓄的怒火在此刻完全爆發。


  勞倫斯不需要什麽言語去鼓舞氣勢,他的所做所行昭示了他內心的一切。


  洛倫佐試著去看清戰場上的一切,但映入眼中的隻有滾動的塵埃與焰火,他們就像互相追逐的雷霆,不斷地在黑暗裏閃滅著,隱約地傳來斷裂的聲響,還有血肉破碎的餘音。


  “勞倫斯!我看到你的預言了!”


  新教皇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揚起的枝條的纏繞住了一名勞倫斯,枝芽深深地陷入他的頭顱之中,仿佛是在吞食著他的記憶,而後將頭顱徹底揉碎,化作漫天的血雨。


  “所以便是它一直支撐你走到現在嗎?”


  新教皇的聲音帶著魔力,仿佛是魔鬼的低語。


  “那麽勞倫斯……”


  他的聲音輕了起來,不久後咆哮的雷音終結了所有的嘈雜。


  洛倫佐隻覺得有強烈的衝擊爆發,泛起的漣漪掀翻了沿途的一切,他隻能刺下釘劍,穩住身形,看向前方,彌漫的黑霧與焰火都隨著衝擊消散,一地狼藉。


  整個地麵就像被犁了一遍,破碎的土塊間,灑滿了熾熱的鮮血,數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倒在其上,髒器與碎肉到處都是,一同破碎的還有數不清的枝條,不知道勞倫斯在那短暫的瞬間裏究竟揮出了多少劍,他幾乎砍斷了所有從升華之井裏延伸出來的枝條,它們落滿一地,就像尚未死去的蚯蚓,掙紮地蠕動著。


  “現在你已經走到了預言的終點,對嗎?”


  新教皇的聲音再一次地響起,隻是這一次他的聲音變得十分溫柔,就像在哄孩子安然入睡。


  伸出幹癟腐朽的手掌,然後觸及了身前那個狼狽不堪的家夥。


  勞倫斯的麵具布滿了裂痕,左臂不翼而飛,腹部也少了大塊的血肉,能看到裸露出來的髒器,冒著騰騰熱氣。


  “是啊……”


  勞倫斯鬼使神差地回答著。


  自己不斷地倒下,不斷地試錯,最後破開了所有的阻礙,鋪就出了一道抵達新教皇身前的道路,他固執地抬起劍,但再也沒有力氣將它刺下。


  這是勞倫斯最後的軀殼了,他的敗局已定。


  “可憐的勞倫斯,被命運束縛的奴隸,你已經完成了你的預言,那麽……”


  新教皇拔出長矛,然後溫柔地刺出。


  “順應你的死亡吧。”


  勞倫斯的心髒被貫穿,先是僵硬,然後便是柔軟,身體緩緩地跪了下去,苦痛與侵蝕的幹擾,令他的意識疲憊不堪,到了如今,就連簡單的思考都顯得極為吃力。


  勞倫斯明白,他好像是輸了,也快要死了。


  慘白的長矛貫穿了胸口,鮮血沿著槍杆流了一地,匯聚在身前,宛如是血色的鏡子,將勞倫斯糟糕的樣子倒映在其中。


  漸漸的,鐵麵也在一點點地凋零,落了一地,將勞倫斯的麵容暴露了出來。


  那是一張他並不認識的臉龐。


  “命運給予你無窮的力量,讓你走到了現在,但它也將你牢牢地束縛,死期將至,你無法反抗。”


  魔鬼平靜地述說著。


  勞倫斯是如此地虔誠地相信著,在預言的死期到來前,他所向無敵,同樣的,當死期將至時,哪怕他有著滔天的力量,也無法更改這命運的走向。


  雙手緊緊地握在那貫穿胸口的長矛,勞倫斯用盡全力,依舊無法將其撼動,仿佛在宣判死亡的那一刻,勞倫斯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信命者嗎?”


  勞倫斯低語著,一切來的太快,但又早已存於設想之中。


  或許是幻覺作祟,身下血色的鏡麵開始蠕動,鮮血不斷地溢出,化作了猩紅的海洋。


  湍急的浪花裏,勞倫斯看到數不清血色的手掌伸出,向自己討要著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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