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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1章 炬火

  身體上帶著難以言明的痛楚,每一根骨頭都仿佛斷裂了,血肉也在分崩離析,就像暴露在日光之下的雪人,無可逆轉地走向滅亡。


  營帳外的身影閃動,火光四射,廝殺從未停止。


  安東尼撿起一把利劍,雙手費力地拄起,好讓自己穩住身體,以免倒下去,喘著氣,鮮血不斷地滴落著,染透了腳下的土地。


  很痛,不止是肉體上的痛楚,還有刻印進靈魂之中的傷疤,它們不斷引爆著安東尼的神經,折磨著他的心智。


  然後便是疲憊,從未有過的疲憊感籠罩住了安東尼,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就像有千斤的巨石,壓迫著自己的胸口,如果不是安東尼強撐著,他可能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


  “真糟糕啊,冕下。”


  安東尼嘟囔著,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傷勢與疲憊,還有職責的重壓,一切的一切都施加在了安東尼的身上,轟擊著凡人的心靈。


  “你們……在看著我,對吧?”


  安東尼艱難地移動著視線,看向營帳內的陰影之中,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麽,安東尼能聽到那環繞的交談聲,某些妖異憎惡的東西,徘徊在他的耳邊,竊竊私語著。


  恍惚間能看到猩紅的百眼,還有回響不絕的嘲笑聲,它們窺視著安東尼,等待著他崩潰的那一刻。


  安東尼強撐著,他還不能輸,至少現在不能。


  身體的肌肉仿佛被石化了般,難以驅動,他的眼皮忍不住地合攏,想要這麽直直地倒下去,陷入安眠之中。


  轟然響起的爆炸聲暫時奪走了安東尼的注意力,爆炸聲很近,就在附近,緊接著熱浪掠過,把營帳吹的嘩啦作響,一時間安東尼覺得天旋地轉了起來,他試著走兩步,緊接著無力地跪了下去,但他死死地拄著長劍,未能完全地倒下去。


  “冕下,我想……我找到答案了,雖然我也不確定,這是對是錯。”


  安東尼順勢完全地跪坐了下去,長劍插在身前,禱告著。


  那個虛無縹緲的、被安東尼一直追逐的事物,如今安東尼似乎抓到了它的蹤跡,將要把它牢牢地握在手中……


  “你沒有輸……”


  他深呼吸,再次站了起來,這一次他的動作沒有遲疑,仿佛斷裂的骨骼都被鋼鐵重鑄,而代價便是愈合的傷口再度撕裂開,散發著腥臭的血氣。


  “所以,我也不能輸。”


  眼底升起滾滾熾白,秘血被再次調動,而這一次它要比之前熾熱太多,高溫的鮮血在血管內奔騰著,宛如燒紅的岩漿,從安東尼身上的傷口下看去,甚至能看到隱約的火光在升騰。


  如同燃燒的枯樹,幹癟老朽的樹幹間,燃燒著火光,隨著安東尼的動作,一股股星火從傷口中溢出,消散於空氣間。


  此刻安東尼的心情很平靜,之前的焦躁與不安都消失了,簡直就像“開悟”一樣。


  他覺得每個人的一生裏,應該都有這麽一個“開悟”的時刻,上一秒的人還在迷茫、碌碌無為,但在下一秒,在某個恰當的時刻,你就像知曉了世間萬物的真諦般,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並將自己的餘生都付諸到這一切上。


  這感覺棒極了,一瞬間安東尼覺得自己的人生突然意義非凡,所做的一切也並非隻是徒勞。


  一種莫大的滿足感從心底湧起,就連殘酷的死亡在此刻看來也不過如此。


  “你當時,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嗎?冕下。”


  安東尼自言自語著,至今他的腦海裏依舊回想著那最後的畫麵。


  無盡的黑霧從升華之井下溢出,黑暗間摻雜著熾白,如同燃燒著的渾濁氣體,而新教皇便以一人之力,劈開了這重重的險惡。


  那一刻安東尼的心中並沒有多少恐懼可言,他隻覺得這僅僅是一次突發意外而已,新教皇能擺平這一切,他隻需要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便會把這些強敵斬殺,然後慢悠悠地走出靜滯聖殿,風輕雲淡。


  在安東尼的心裏,新教皇就是這樣的強大,隻要他站在你身邊,你就不會感到恐懼,他是炬火,是黑暗裏唯一的光。


  就像……就像救世主一樣。


  可現在救世主倒下了,黑暗裏再無光點,安東尼陷入了無比的絕望裏,與他一同陷落的,還有那些拚死砍殺的人們。


  “該走了,救世主。”


  安東尼輕聲道,不知道是在對新教皇說,還是對自己說。


  他拔出長劍,朝著熊熊火光走去,步入黑暗之中。


  ……


  “繼續壓製開火,一頭妖魔也別放過來!”


  斯威諾站在隆起的高坡上,揮劍大吼著,隨著他的命令下達,又一輪密集的炮火凶惡地砸在了城門處。


  古舊的城牆守衛了聖納洛大教堂數不清的歲月,曆經了不知道多少場惡戰,而如今它在不斷的炮火下,搖搖欲墜著,碎石與灰塵不斷地落下,擊打在破碎的屍體上,細密的裂紋遍布著牆體,或許再又一輪炮擊,它便會徹底坍塌。


  “衝上去!殺光它們!”


  炮火的轟炸結束了,斯威諾再次大聲喊道。


  沉重的彈丸將絕大部分的妖魔砸的粉碎,但仍有一部分僥幸活了下來,它們越過重重屍體,在燒灼的土地上前行,破開陣陣硝煙。


  斯威諾親身經曆過聖臨之夜,所以他很清楚現在該做些什麽。


  炮火的壓製隻是暫時的,他們沒有無窮無盡的彈藥,不能這樣隨意地損耗著,而是要相互進行配合,彈雨清掃了敵人的主力,現在他們需要衝上前去,阻擊這一輪的妖魔潮。


  聽到斯威諾的指令,另一側一支隊伍開始行動,他們距離城門算不上遠,抬起槍械便對著濃煙中仍能行動的身影開火。


  熾熱的子彈掠過屍山血海,精準地命中了妖魔的身體,宛如重錘般擊打在它們的身上,炸開一個又一個的血洞。


  炮火停歇了,現在便是聖堂騎士們作戰的時刻了,經過歲月的變遷,如今主宰戰場的不再是刀與劍,而是精密的槍械與火藥。


  殘存的妖魔朝著人群蜂擁而至,但在陣陣槍聲下,它們大多在奔襲的路途上,便被亂槍射死,軀體也破碎成了數不清的肉塊。


  斯威諾陰沉著臉,眼下一切都在控製之中,但他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


  侵蝕會不斷地向外擴散著,影響著人們的心智,自己這邊的士氣無法這樣高昂下去,遲早會在某刻陷入潰敗,更重要的是,隻依靠自己大團長的身份,沒辦法激起大家的希望。


  “冕下,你在哪呢?”


  斯威諾低語著,其實他也隱隱猜到了結局,但他不敢去想,一旦往那個方向去想的話,他也會陷入潰敗之中。


  他不能潰敗。


  現在看來,安東尼顯然已經靠不住了,能守住聖城的隻剩下斯威諾自己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倒下,哪怕是強撐著,他也要帶著這些人送死,把妖魔死死地耗在這裏。


  至於之後的事?


  斯威諾也沒有想太多,他隻想著眼下,不敢去想象那黑暗的未來。


  “交替開火!”


  有人指揮著,飛馳的彈雨編織成了一道死亡的防線,經過炮火的洗禮,大部分的妖魔都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力量,它們跌跌撞撞,然後倒下,血流一地。


  突然一道熾白的焰火從城門的硝煙間升起,它高高地拋射入空中,映亮了每個人的臉龐。


  隨著星光的升起,斯威諾的內心也被恐懼所吞沒。


  他還記得那如噩夢般的夜晚,在那聖臨之夜裏,也曾有失控的獵魔人,釋放出了如此璀璨的焰火,他宛如行走的烈日,燒穿了所有的鋼鐵,將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化為漆黑的焦殼。


  星火轟然炸裂,散作數不清的星群,砸進了聖堂騎士們的陣地之中,一時間慘叫連連,土壤被掀翻,連帶著碎肉一同被拋入空中。


  剛剛升起的喜悅直接被澆滅,絕大部分的聖堂騎士們都不知曉聖臨之夜的戰鬥,在這突然的異變下,每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甚至那連綿不絕的槍擊聲,也在此刻停頓了下來。


  戰場罕見地陷入了寂靜。


  滾滾濃煙中,回魂屍們走出了破碎的城門,熾白的焰火附著在身體上,散落出點點火花。


  斯威諾呆呆地看著前方,停頓了幾秒後,他就像溺水之人般,大口地喘息了起來,將熾熱的、沾染血氣的空氣吞入腹中。


  “聖臨之夜……”


  他驚恐地訴說著,果然,一切還是朝著最糟糕的方向滑去,又一場噩夢,又一場災難。


  “別慌亂!”


  斯威諾試著穩定軍心,可回魂屍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焰火四溢,一道又一道的火流劃過戰場,命中了人群,掀翻了火炮與人群,把他們打成破碎的樣子,還有些人幸存了下來,但身上燃著大火,痛苦地哀嚎著,步入死亡。


  慘叫聲不斷,死亡反複地上演著。


  更多的回魂屍們走出了濃煙,致密的鐵甲披掛在它們的身上,有些人嚐試還擊,子彈落在鐵甲上被隨意地彈開,就連劃痕都未能留下。


  它們的麵容被猙獰的麵甲所包裹,鐵質在它們的身上扭轉爬行,就像瘋長的荊棘,又好像冰冷的毒蛇,它們包裹著軀骸,將它們打造成致命的武器。


  斯威諾完全愣在了原地,他開始明白安東尼的恐懼了,之前所幻想的死戰不休,在殘酷的現實前,也蕩然無存。


  他的手顫抖著,喉嚨裏發出嗚咽的聲響,他努力地想說些什麽,無論是什麽都好,但他就像被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果然,他也僅僅是個凡人而已,麵對超出認知的恐懼前,他也會退縮不前。


  陣型開始散亂了起來,最前方的聖堂騎士們已經與回魂屍們交火,子彈對於這些恢複力極強的怪物而言毫無作用,距離越來越近,在本能的驅使下,他們拔出長劍,揮砍向敵人。


  屠殺,這是一邊倒的屠殺。


  聖堂騎士們丟盔卸甲,根本難以阻擋回魂屍們的挺進。


  他們需要一個指明的方向,需要有人去鼓勵他們,去號令他們。


  一個信標,一把炬火,一道切碎黑暗的光。


  他們看向了斯威諾,目光近乎祈求地望著他,希望他能做些什麽,在這黑暗的命運前,成為聖堂騎士們心中的光。


  但他們不清楚的是,斯威諾也在渴求著這一切,回魂屍們如同挺進的城牆,每前進一步,都會有數不清的人被碾碎,同時將那壓抑的恐懼擴散。


  誰……誰來救救他們,把他們從這恐懼之中拯救出來。


  突然間漆黑的夜空再次明亮了起來,又一道火流升起,但這次它是從聖堂騎士們的陣地中升起,然後猛砸在回魂屍們前進的路線上,暫時地逼退了它們。


  斯威諾看向火光升起的地方,有什麽人來了,聖堂騎士們紛紛讓開道路,將那萬丈的輝光顯露出來。


  一瞬間斯威諾的呼吸都停止了下來,他不敢相信地看著那裏,驚恐的目光也被升起的焰火逐漸吞食。


  “別怕,不要恐懼它們。”


  堅定沉穩的聲音回蕩著,講述者沒有過於用力,但它就是如此地清晰,乃至於嘶吼與爆炸聲,都難以蓋過它。


  獵魔人們手持著釘劍,拱衛著他,途徑的聖堂騎士們也紛紛放下了手裏的劍,向他跪拜,一時間恐懼與黑暗蕩然無存,隻剩下了靜默的輝光,照耀被黑暗吞食的心神。


  他走上了高坡,最後站在了斯威諾的身旁。


  “如果你們需要利劍,那麽我就是斬斷萬物的雷霆,如果你們需要盾牌,我便是隔絕災厄的城牆,如果你們需要焰火,那麽我將是驅散黑暗的炬火。”


  聆聽著他的聲音,斯威諾呆滯了很久,然後緩緩跪下,獻上了自己的利劍。


  塞尼·洛泰爾……或者說安東尼,他接過斯威諾的利劍,將它高舉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這裏,安東尼也看到了他們,權能在這一瞬間擴散到了最大,將這虛假的偽裝植入每個人的眼中。


  秘血躁動著,幾乎要燒空安東尼的內髒,他想這是他有生以來,釋放過最強大的一次權能了,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但這都不重要。


  他們需要炬火,那麽安東尼就變成炬火,他們需要新教皇,那麽他就是新教皇。


  奮力舉劍,新教皇高聲道。


  “禦駕親征!”


  數不清的劍被舉起,如同密集的劍林,冰冷的金屬上倒映著熾白的火光,他們回應著。


  “禦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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