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地獄
叮叮當當的聲響不斷,安東尼迎著箭雨般的利刃,快步挪移著,驚險地避開了絕大部分的攻擊,但仍有一些利刃擦傷了他,割開手臂與軀幹,留下一道道流血的傷口。
這還不是結束,百臂揮動著,如同有上百人朝著安東尼揮劍般,利刃從不同的角度襲來,它們的配合的很緊密,相互並不幹擾,並非試圖封死安東尼所有的行動路線。
躲不掉了,安東尼架起釘劍,豎直在自己胸前,試著擋住脖頸與心髒,妄圖這樣強撐過這一輪的絞殺。
他很清楚,自己還不能倒下,安東尼還需要繼續指揮著戰場,守住天國之門,他還不能做到舍棄一切,化身為憎惡的妖魔。
陣陣陰冷的嘯風襲來,安東尼突然沒那麽緊張了,反而在內心感歎著。
如果他的權能是梅丹佐就好了,那致密的鐵甲會為他擋住絕大部分的攻擊,而他也會以此為屏障,繼續前進著。
隻可惜他的權能是拉斐爾,迷離的幻境對於妖魔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這些怪異們保持著最為原始的殺戮欲望,那麽再瘋狂的幻覺,在它們的眼中也隻是另一場奢華的殺戮盛宴罷了。
對,僅此而已。
利刃收攏在一起,將安東尼的身影撕扯成了數不清的碎片,鮮血與碎肉飛濺,但很快它們便凝滯在了空中,緊接著如燃燒後的灰燼般,逐一崩塌,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似乎它沒有切割到安東尼,撕裂的僅僅是一道模糊的虛影而已,緊接著更為劇烈的刺痛從另一側傳來,釘劍輕易地劃開了臃腫的軀幹,膿瘡密布的表皮下,湧出大量灰白的液體。
安東尼目光如炬,躲閃奔襲,幻覺影響不了百首妖魔太多,但隻要能略微地隱藏自己的身影就可以了。
它發出了一陣嘶吼聲,百首的頭顱間,焰火升騰的越發劇烈,斷裂的手臂被紅線拉扯著,緊接著被切開的皮膚下開始了詭異的蠕動,仿佛它的身體裏正孕育著某種怪物。
下一刻數不清的、慘白的手掌破體而出。
新生的手掌劇烈地揮舞著,恍惚間百首妖魔更像是一團不斷蠕動的海草,由數不清的手臂,所組成的海草,它們抓取著四周的萬物,按壓著地麵,托舉起臃腫的身影。
更令人感到詭異的是,掌心裂開,露出猩紅的眼睛,眼睛快速轉動,窺視著四周,五指則變得銳利且細長,變得和其它利刃一樣,追逐著安東尼而來,試著將他撕碎。
安東尼感到一陣頭疼,向後撤離,越來越多的手掌遍布百首妖魔的軀幹,它就像一隻巨大的豪豬,身上披掛滿了利刃,令人難以靠近,更重要的是,它身上還有著權能的具現。
正在他思索如何處理之際,繁雜的槍鳴聲響起,緊接著有喊聲響起。
“避讓!”
身體的本能驅使著安東尼,也驅使著其他獵魔人們,他們紛紛向著兩側閃躲著,隱藏進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後,緊接著數不清的彈丸自身後的火光之中迸發,瘋狂地傾瀉著。
聖堂騎士們步入了戰場,他們無法像獵魔人那樣,可以近距離與妖魔廝殺,甚至說是去直麵妖魔,但他們仍有著一定的戰力,當初的聖臨之夜,最後便是靠數不清的聖堂騎士們,硬生生控製住一切。
扣動扳機,子彈形成鋼鐵的洪流,金屬與磚石、與血肉的撞擊聲混雜在了一起,反複撞擊著人們的耳膜,到最後耳旁隻剩下了單調的噪音。
開火、換彈、開火。
他們仿佛要打空自身所有的彈藥一樣,彈殼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緊接著便被槍鳴的噪音所掩蓋,視線內的一切都在遭受著金屬的猛擊,就連藏身的石柱也難以逃離,密密麻麻的孔洞遍布其上,幾乎要將它打穿。
“這還不夠!它會熔化這一切的!”
有獵魔人大吼著,他們都見識到了這百首妖魔掀起的烈焰,聖堂騎士們的奇襲維持不了多長時間,等百首妖魔適應過來,便會是它反攻的開始。
“幹擾它!”
有人喊道,很快有另一個聲音響起,獵魔人倒在地上,麵龐緊繃,眼裏燃燒著烈焰。
“我在嚐試!”
他回應著,權能釋放,嚐試在百首妖魔的眼前,植入更多的幻覺。
角落裏的安東尼則搖了搖頭,他很清楚,幻覺隻能保護自己,卻無法影響百首妖魔,無論麵對什麽樣的幻覺,它需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摧毀,摧毀眼前的所有。
這無法令它停止釋放怒焰,隻是徒勞之舉。
那麽衝出去,借著聖堂騎士們壓製住百首妖魔這一刻,對其進行猛擊?這似乎也不太行,這必然會令參戰的獵魔人們,同樣暴露在彈雨之下,在不踏入黑暗,突破臨界的情況下,獵魔人們也無法規避彈雨的傷害。
“梅丹佐呢?還有活著的嗎?”
安東尼高聲問道,或許梅丹佐的甲胄,能扛住這密集的攻擊,並且對百首妖魔進行打擊,將它驅趕回靜滯聖殿之中。
看向另一端的煙塵裏,有幾名獵魔人舉起了釘劍,他們的權能是梅丹佐,就像明白安東尼的意思一樣,致密的鐵甲覆蓋在他們的身上,幾乎要將他們完全包裹進鐵棺之中。
“不……這擋不住它的,至少在突破臨界前,是擋不住的。”
邪異的聲響在人們的耳旁回蕩,緊接著那個聲音繼續訴說著。
“神父,他們的命,應該用在更為關鍵的地方。”
安東尼尋著聲音看去,隻見在不遠處的陰影裏,一個猙獰可怖的存在,正緩緩地爬出黑暗。
“你……”
安東尼的眼神凝固住了,難以移開。
“你說的對,這是條不歸路,比起被侵蝕支配,倒不如在此之前,發揮餘熱。”
“獵魔人”握著鐵錘,他的體態猙獰,細密的焰火自身體的縫隙間溢出,披頭散發,將可憎的容貌就此隱藏了起來,但這遮不住那雙燃燒的眼眸。
為了撐住來自百首妖魔的攻擊,他在最後的時刻選擇了釋放秘血,令自己突破臨界。
得益於這樣暴漲的力量,獵魔人得以在那致死的攻擊下幸存,但很快死神便來向他索取代價了。
對此他早有準備,凡事都有代價,隻是尚未有人來索取罷了。
在失去縛銀之栓的束縛後,沒有得到升華憑證的他,根本無法控製這樣瘋漲的侵蝕,身體內的秘血越發熾熱,宛如燒紅的鐵水般,令他在黑暗之中越陷越深。
百首妖魔完全陷入了彈藥掀起的煙塵之中,它試著反抗,抬起手,極致的焰火試圖阻攔這些襲來的子彈,將它們熔化成熾熱的鐵水,可不等它調動起這高溫,便有另一道身影撞在了它的身上,一起暴露在密集的彈雨之中。
鐵錘猛砸,砸斷了骨骼與利刃,將血肉砸成了一團血汙。
密集的彈雨打在他的身上,有的還穿透了血肉,直接命中了其下的百首妖魔。
“老老實實地……給我死啊!”
獵魔人的聲音嘶啞,秘血升騰著,他反複地揮錘,砸斷一根根的手臂,百首妖魔試著收攏手臂,保護住自己的軀幹,但很快這些防護便被獵魔人撕開。
他的體態變得越發猙獰,嶙峋的骨骼仿佛要破開他的身體,延伸至體外。
這一次沒有焰火的阻撓,也沒有手臂的保護,沉重的彈雨紛紛釘入百首妖魔的體內,鮮血模糊間,它還在嚐試反擊,數不清的手掌抓撓著,狠狠地扼住眼前的獵魔人,但他的身影變得越發高大,直到難以控製。
其餘人屏息注視著這一切,凡人的軀體開始變化,就像破繭一樣,另一個可憎的惡魔從這軀殼下爬出,它揮起尖牙與利爪,和百首妖魔狠狠地撞擊在了一起,僵持不下。
就在此刻,持續不斷的彈雨停止了下來,聖堂騎士們打空了彈藥,他們開始撤離、補給。
他們做的很不錯,哪怕是百首妖魔的恢複力,在這持續的打擊下,身體也變得千瘡百孔了起來,灰白的液體不斷地溢出,灑滿了地麵。
揮舞的手臂在多方的努力下,盡數折斷,妖魔撕裂著它的身體,推動著臃腫的軀幹,將爬出的它,一點點地頂回天國之門後。
隨著彈雨的停歇,獵魔人們也從陰影之中殺出,協同配合著妖魔,壓製著百首妖魔。
它隻能發出嗚咽的聲響,皮膚之下仿佛有蛇群在蠕動,緊接著一隻又一隻新生的臂膀伸出,利劍般的指甲,深深地嵌進地麵之中,留下一道道細長的痕跡。
突然間一隻抵抗它的壓力消失了,臃腫的身體在百臂的抓撓著,緩緩恢複正體,燃燒的頭顱們試著看清眼前的局勢,可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一切。
妖魔扛起了碎裂的石柱,將這巨大的巨石高高舉起。
“給我滾回去吧。”
陣陣的濃煙從它的嘴角吐露,仿佛它口含著烈焰。
巨石砸下,將阻撓的手臂全部砸成了血汙,腫脹的身體開始壓縮、脹起,就像泄水的容器,灰白的液體止不住地湧出,百首之上發出淒慘的嚎叫聲。
它試著反抗,一股又一股的烈火湧起,可根本無法撼動那憤怒的妖魔,隻見它死死地頂住巨石,隔著它,一步步地將百首妖魔推回天國之門中。
黑暗一點點地將其重新包裹,溢散的黑霧纏繞在四周,就連妖魔自己也難以避讓,被其籠罩。
但……也沒必要想太多了。
越發深邃的黑暗將它包裹,所剩下的心智早已沒有多少,取而代之的是絕對的無序與瘋狂。
但與其它妖魔不同的是,在這無序的瘋狂之中,還有某種東西頑強地抵抗著,讓它做出行動,去斬殺所有所見的妖魔,哪怕它自己也是頭可憎的妖魔。
巨石擠壓著百首妖魔,兩者在深邃的升降井之中來回撞擊著,很快便消失在了眼前,隻剩下了怪異的吼叫,在黑暗裏回蕩。
妖魔站在天國之門前,停頓了很久,轉過頭,看向安東尼。
安東尼麵無表情,握緊了手中的釘劍。
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獵魔人不僅要與妖魔廝殺,有時候還會與自己的同伴廝殺,乃至與自己廝殺。
踏入黑暗確實能擊潰來襲的妖魔,但在這之後,妖魔化的獵魔人,反而會成為新的威脅。
想想難免有些悲涼。
其他人也是如此,他們擊退了一輪襲來的妖魔,本該歡呼雀躍,但看著那守在天國之門前的妖魔,他們卻紛紛陷入了沉默。
氣氛凝固、僵硬,直到妖魔緩緩地舉起嶙峋的手,手中緊握著染血的鐵錘。
“我在下麵等你們。”
它這樣說著,轉頭走進了天國之門中,消失不見。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然後在沉默之中行動,有人去攙扶著傷員,有人則繼續推動著巨石,將它們丟進漆黑的升降井之下,試圖堵住妖魔們前進的路,然後有更多的巨石被推動過來。
他們就像把聖納洛大教堂拆了一樣,數不清的碎石堵住了天國之門,其中還有很多碎裂的雕像,上麵沾染著血跡,仿佛獵魔人們是用屍體堵住了這道門一樣。
危機看樣子得到了緩解,但這一切還沒有結束,誰也不清楚下一輪的衝擊會在何時到來,又會有多少人因此死掉。
安東尼突然覺得很累,身心俱疲,他緩緩地走出聖納洛大教堂,坐在了台階上。
他看向前方,聖堂騎士們駐守在了這裏,他們聽從著安東尼的命令,隻負責支援與協助,從不踏入正麵戰場,以免被異化成妖魔。
目光繼續放遠,隻見七丘之所陷入了無盡的焰火之中,火光不斷延伸著,將台伯河都映照成了一條湧動的光帶,光帶不斷地延伸,穿過了翡冷翠,注入海中,而在那遙遠的海麵之上,更多的穹光升起。
“薩穆爾,你還真是個好運的家夥。”
安東尼嘟囔著,這裏已經變成了地獄,他沒有離開的機會了,無論是誰,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