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聚會
伊芙走下馬車,抬起頭,昏暗的天色下,盡是漂泊的雪花,雪勢不是很大,但也足以為舊敦靈帶來極度的寒冷,令這座躁動的城市陷入鐵灰色的冷清中。
單調的顏色間,有一束束火光升起,宛如綻放搖曳的花朵,那是人們臨時搭建的篝火,利用油桶以及一些廢棄的木料所搭建,大家圍在周圍取暖,短暫的停歇後,又揮起鐵鍬,在大雪掩埋路麵前,努力地清空積雪。
鏗鏘聲不斷,在寂冷的街頭演奏著一曲金屬交響。
伊芙哈出一口白氣,陣陣冷風令她不禁裹緊了大衣,記憶裏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舊敦靈,看向前方,斯圖亞特家的宅邸近在眼前,和之前的幽寂不同,這一次它顯得要熱鬧許多。
能看到庭院內有很多人在匆匆走動,每一扇窗戶後,都搖曳著火光。
這裏成為了淨除機關的臨時辦公點,伊芙則受到邀請,來這裏參加宴會……實際上到了現在,她也不清楚是個什麽樣的宴會。
不對,就連是不是宴會,也不清楚,畢竟這個事有奧斯卡摻和著,這個古怪的老家夥無論幹出什麽事,伊芙都不會覺得意外。
伊芙在街頭停頓了幾秒,沒有第一時間走進去,在身下踩出一個小小的雪坑。
“啊……築國者嗎?”
伊芙小聲嘟囔著。
大概是某種奇怪的好勝心,還是某種爭鬥的想法,起初她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畢竟她和塞琉都將繼承公爵之位,隻是時間不同而已。
可現在塞琉成為了築國者,某種意義上變成了伊芙的上司,這種感覺還蠻微妙的,她也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伊芙沒有因為這個憂愁太久,她向來心大,她跺了跺腳,抖掉身上的積雪,剛想走過街道,叩響宅邸的大門,卻看到街道的另一邊,一個淡白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時。
“你怎麽來這等著了!”
伊芙快步走了過去,拍了拍塞琉身上的積雪,這個女孩向來存在感稀薄,在這種大雪天裏,如果不注意些,真的難以發覺她的存在。
“接你們。”
塞琉一副惜字如金的樣子。
“你真是……”
伊芙尷尬地笑了笑,雖然認識塞琉很久了,但每每看到她這副樣子,多少也會覺得有些奇妙。
她就像個精致的瓷娃娃,所有的情緒與想法都藏在了麵具之後,你嚐試窺視她的眼瞳,說不定反會被她捕獲,在審視下,把你自己看個精光。
伊芙知道塞琉不會這麽做,但有時候她也在極力避免與塞琉的對視,大概朋友之間就是這樣,親密、但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好讓那些秘密繼續隱藏在陰影的角落裏。
“其他人都到了嗎?”
伊芙和塞琉站在一起,兩人也不進去。
“差不多……應該還差兩個人。”
塞琉伸出手指,掰了幾下,大概是這多日的勞碌,她覺得自己的智力都在退化,連基本的算術都顯得困難些了。
“還差兩個?誰啊?”
伊芙好奇地問道,她來的時候有事情耽誤了,本以為自己的最晚到的,結果還有其他人比自己還慢。
“是……”
塞琉剛準備說那兩個家夥的名字,可街頭響起的馬嘶聲打斷了這一切。
隻見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地從雪霧之中衝出,駿馬們吞吐著陣陣熱騰的白氣,鐵蹄在雪麵上留下一道道凹印。
馬車夫不斷地揮舞著韁繩,口中響起號令聲,他看起來暴躁極了,趕著時間。
伊芙有些發懵,緊接著記憶裏便湧現了一個名字,伊芙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到他,大概是每次他出場,都會以這種滑稽又狼狽的方式。
馬車停下,其中響起爭吵聲,裏麵的家夥可能還打了起來,車廂不斷地晃動著。
“所以你從來不看信箱的嗎?”
一個聲音破口大罵道。
“問題是淨除機關也不需要信件來溝通啊,我穿上衣服,推開門就是工位了,需要這東西幹什麽啊?”
另一個聲音反駁著。
“那你就不看看我家的信箱?在這蹭吃蹭喝,多少也要幹點事吧?”
“誰知道居然會有人給你郵信啊?而且即使郵通常不都是什麽死亡郵件嗎?再說了,做事情,這幾天的木頭都是我砍的!”
爭吵聲不斷,老管家則鬆開了韁繩,走下了馬車,他陰沉著臉,對塞琉說道。
“出了些意外,這兩個家夥完全忘記了這些。”
塞琉點點頭,然後說道。
“意料之中。”
在她的眼裏,洛倫佐是個很可靠的人,當然,這個可靠僅僅是局限於與妖魔有關的事情上,如果換做其它事情,這個人就像進入了節能模式一樣,無論做什麽都帶著幾分蠢意。
老管家一把拉開車門,兩個身影廝打著摔了出來,和地麵的積雪滾在了一起,幾秒後兩聲淒慘的尖叫響起。
“啊!!!”
“啊……等等,你喊什麽啊!”
洛倫佐在地上翻滾著,一隻腳從毛毯裏伸出,狠狠地踹在紅隼的臉上。
“冷啊!”
紅隼也不管和洛倫佐爭鬥什麽了,他裹著毛毯,赤足踩在積雪上,連跑帶跳著,好像腳下正踩著熔岩。
“狗東西!”
洛倫佐完全忽視了站在一旁的伊芙和塞琉,毛毯蕩起,一個赤條條的身影當即竄了出去,一把撲倒了妄圖逃離的紅隼。
“洛倫佐!”
紅隼尖叫著,但根本無力反抗洛倫佐的暴行,獵魔人的體質非凡,一腳踩住了摔倒的紅隼,然後一把從他身上扯下毛毯。
“啊……這……”
伊芙的表情完全僵住了,她想說什麽,但又說不出口,手抬起又放下,一副猶豫的樣子。
塞琉冰冷的麵容則有了些許鬆動,再冷酷的人在見到這番滑稽的情景時,都難以維係自己內心的平靜,更不要說他們還穿著花色的褲衩。
“開門啊!”
洛倫佐搶先於紅隼,他用力地砸著門,可宅邸的大門緊閉,就像不歡迎洛倫佐的到來一樣。
身後的紅隼也在這時爬了起來,不得不說舊敦靈的寒冷,眼下這個家夥已經流起了鼻涕,頭發上耷拉著雪花,伸出手抓起了洛倫佐丟下的毛毯,抖了抖上麵的雪花,雖然寒冷,但多少能用來蔽體。
為了趕時間,老管家根本沒給兩人換衣服的時間,兩人完全以“休假”模式被拖上了馬車,好在前幾天洛倫佐強調過在家無論如何也要穿點衣服,不然兩人現在連內褲都沒有。
“洛倫佐!你這個狗東西!”
紅隼就像從雪堆裏爬起的死屍,張牙舞爪的撲向洛倫佐,也是在這時,塞琉看夠了這場鬧劇,她咳嗽了幾聲,終於讓人注意到這個藏在風雪裏的女孩。
“呦,早上好!”
洛倫佐一隻手拄著大門,在昏暗的天色下,一副優雅的樣子,有寒風卷起,吹得他身上的毛毯獵獵作響,踩雪的雙腳也開始凍的發紅。
紅隼的目光則有些呆滯,他看了眼塞琉,又看了看旁邊的伊芙,他略顯羞澀地裹緊了身上的毛毯,然後喉嚨開始顫抖,嗚咽地發出什麽聲響。
“洛倫佐!我殺了你!”
紅隼的理智崩潰了。
……
“所以這兩個家夥就這麽過來了?”
“洛倫佐能幹出這事,倒不奇怪,怎麽紅隼也在和他一起發瘋。”
“是和洛倫佐一起住的太久了嗎?這才幾天啊,就被同化成這樣……”
陣陣的私語聲自身後響起,在這不大的空間內來回回蕩著。
“這就像在家裏一樣啊。”
洛倫佐裹著毯子,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軀體的弧度,而後他深陷在沙發之中,眼前便是燃燒的壁爐,紅隼也是如此,就在洛倫佐的身邊。
這一切是如此地相似,如果房間再灰暗些,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客人趕走,洛倫佐甚至會覺得這裏就是自己的事務所,自己根本沒有離開。
“喂!紅隼,死了嗎?”
就像在家一樣,洛倫佐熟練地抬起腳,踹了踹旁邊的沙發,可這一次隻有沉默,紅隼如同自閉兒一樣,把自己埋在了毛茸茸中,好像一大團的毛球,如果不是這毛球還有著些許的起伏,這都會讓人誤以為他死掉了。
其實某種意義上,紅隼也確實死了。
“這種事,你要看開些啊,反正大家夥都是朋友對吧,朋友就是要坦誠相見的啊。”
洛倫佐伸出手臂,插進毛團裏,試著把紅隼撈出來。
“即使有路人又怎麽樣,你要這樣想,說不定這是這些路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你,對吧,四舍五入,他們根本沒見過你,你隻是他們人生之中的匆匆過客罷了。”
洛倫佐用他奇怪的人生觀開導著紅隼。
“你看,這樣想,是不是就輕鬆了很多。”
“所以你平常就抱著這樣的心態,去做這些見鬼的事?”
伯勞走了過來,他也受到了邀請。
“什麽叫奇怪的心態,難道這還不夠合理嗎?”
洛倫佐反駁道。
“反正路人終究是路人,我何必在意他們對我的看法呢?至於朋友,都是朋友了,想必也是熟悉我了,我做出再奇怪的事,你們也能理解,對吧?”
伯勞的表情微微抽搐,聽起來洛倫佐好像解釋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解釋。
“你隻是想利用這些歪理把你的行為合理化吧?”
另一個聲音響起,赫爾克裏走了過來,塞琉邀請了很多人,基本都是洛倫佐熟悉的家夥。
“波洛呢?”
洛倫佐故意錯開了話題,看向赫爾克裏,追問著那個毛茸茸的小生物。
隻見赫爾克裏的大衣下,一陣蠕動,伯勞的頭從領口間探出,看了洛倫佐一眼,又縮了回去。
“很暖和吧?”
洛倫佐搓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很暖和,這種小動物本來就是被用來製成皮草的,它們的毛密而厚。”赫爾克裏解釋著。
洛倫佐轉過身,趴在椅背上,看著室內的人們,與預想中的宴會不同,受到場地限製,斯圖亞特的宅邸內,隻有這麽大的一個地方留給他們。
也沒有什麽美食與美酒,大家隻是坐在角落裏,相互交談著,等待著主人的出現。
洛倫佐朝他們揮手,他還看到了卲良溪和邵良業,羅德則拘謹地站在不遠處,隨著卲良溪銀鈴般的笑聲響起,羅德臉龐漲紅,更加無措了起來。
“塞琉呢?”
藍翡翠問道,她召集了這些人,但這個主人在送洛倫佐進來後,便消失不見。
其實這也沒有什麽,大家都很熟悉,就像一次私密的聚會,如果再加上長桌與美食,這一切就像神誕日一樣。
“不知道。”
洛倫佐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塞琉去了哪裏。
他很想問問站在角落的老管家,但看到他那努力壓抑怒火的表情,洛倫佐想想還是算了。
這些人突然闖進了他的家裏,還在開奇怪的聚會,對於這個暴躁的老管家而言,這件事確實難以忍耐。
“要來一杯嗎?洛倫佐!”
侍從推來了餐車,伊芙從其上取出一瓶古舊的美酒,這是斯圖亞特家的私藏,在這種物資緊缺的時候,是難得的珍寶。
“不不不,我要喝貴的。”
洛倫佐披著毛毯,快步走了過去,他看了眼老管家,伸出手在餐車間排列的酒瓶裏亂晃著,隻見老管家的臉色越發地糟糕,洛倫佐臉上的喜悅也越發地加重。
就在洛倫佐懷疑老管家要拔槍射擊時,他終於停了下來,從其中抽出一瓶微涼的美酒。
“就這個了!”
老管家陰沉著臉,他實在受不了洛倫佐了,直接推門離開,隻剩下不明所以的眾人,以及一臉壞笑的洛倫佐。
一旁的伊芙歎了口氣,她大概明白洛倫佐的意思,不禁覺得這個家夥很有病,但想想,這倒也不錯,比起冷酷血腥與殘暴,這樣的洛倫佐給人的感覺要好太多。
“所以為什麽要弄這個‘宴會’呢?”
洛倫佐嘟囔著,與其說是宴會,倒不如說是聚會……可能連聚會也算不上,但在這裏,洛倫佐久違地看到了這些熟悉的麵孔,大家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