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逃亡
大雪籠罩的森林並不安靜，常常有枯敗樹枝被落雪壓斷，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在林間回蕩。林地上堆著一尺多厚的積雪，沒到半精靈的膝蓋。維爾托克一行人都穿上特製的雪地靴，鞋底扣上一層類似鴨蹼的木板，行走時不至於完全陷入雪層，在雪林中跋涉變得輕鬆許多。
隨著隊伍逐漸遠離博朗鎮，大家緊繃的心情得到一定程度的紓解。幾個歲數比較小的店夥計甚至有工夫從積雪下麵撿拾凍死的林鳥，獻寶似的拿給維爾托克看。
在冰雪覆蓋的森林中尋找食物是冒險者的必訓科目，他們會根據積雪的形狀來判斷雪層下麵有沒有凍斃的鳥獸。盡管逃亡隊伍暫時不缺食物，最年輕的隊員仍然在向大家展示自己的能力與價值。
維爾托克記得冬季也叫水之季，是水元素最活躍的時期。塔窟族和赫默族喜歡把冬天稱作生命的季節。隻是，生命的季節對待生命未免太冷酷了一些。
所有生命都要經受冰雪嚴寒的考驗，就連不夠強韌的樹枝都因無法承受落雪的重量而彎折斷裂，為來年的新芽騰出生長空間。老弱的鳥獸也不可幸免，它們的死又為其他鳥獸提供活下去的機會。
逃亡隊伍就在雪林深處遭遇一群的灰狼。它們剛好找到一頭凍斃的老鹿，發現半精靈逃亡者，僅僅是炸起背毛，展露鋒利的獠牙，喉嚨裏發出滲人的低吼，威懾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遠離它們的食物，並未向半精靈們發動攻擊。那頭凍死的老鹿實際上拯救了狼群。
維爾托克身邊二十八個半精靈都是冒險者之家的核心骨幹，職業者占多數，九個快成年的店夥計也都是覺醒者，身體素質超過普通的半精靈士兵。他們受過嚴格的訓練，機敏靈活，行動矯健，不需要其他人操心。
維爾托克現在是冒險者之家名義上的首領，但他仍然受到大夥的照顧。他不需要考慮後麵的事情，有閑心邊趕路邊欣賞雪景，用“知識拚圖”思考水元素的奧秘。
水、冰晶、蒸汽都是水元素的具現，但它們不等於水元素。哲學上，水元素象征時間與生命，而現實中，水元素的哲學象征都有相對應的實際意義。
維爾托克知道自己的湧動天賦屬於水元素在生命領域的變化，是流動不息的生命潛能讓他獲得額外的體能和精力，表現在時間長度上。
如果說水元素的流動形態對應了激活天賦，那它的固體形態和氣體形態又對應什麽？
維爾托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看到雪景就會思考這麽奇怪的問題。他隻是覺得目前被喚醒的能力都不完善，如果能夠理解四大元素的變化規律對他找回自我，完善各項天賦肯定有幫助。
可惜，除了科爾醫師，他身邊的其他半精靈對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都毫無興趣，即便是科爾也僅僅聽聽而已，並沒有給他任何有價值的建議。
不夠完善的生命堅韌天賦已經讓維爾托克的體能達到非人的程度。不間斷的急行軍，在冰天雪地中連續跋涉100多公裏，他一點也不覺得疲憊，但隊伍中的多數人都到了保存戰鬥體能的臨界點。
天快黑的時候，暗行獵手麥克斯終於停下腳步，回頭說道：“原地休整，別點火，吃幹糧，喝水，先睡一覺，我們後半夜還要繼續趕路……哈克，你帶體質向的職業者輪流守夜吧。”
哈克點點頭，沒有說話，背靠一顆大樹坐下，默默地啃著幹糧。巴托姆老板決定獨自留下，對抗半獸人、蠻族入侵者讓他備受打擊，在路上連話都懶得說。
四級暗行獵手麥克斯的臉上也沒了笑容，但他肩負起領隊的責任。
年輕的店夥計實力最弱，都累得夠嗆。他們胡亂吃了點東西，從肩上解下一卷熊皮毯子，直接鋪在雪地上，身上裹著防雨鬥篷，倒頭就睡。
麥克斯看這些還沒成年的夥伴，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
到了後半夜，休息的人被挨個叫醒，皮魯等店夥計邊打哈欠，邊用冰雪擦臉提神，然後迅速收拾好行李，準備繼續趕路。
麥克斯卻把九個覺醒者都喊到一塊，艱澀地說道：“皮魯，後麵的路，你們要自己走……別跟著我們了。”
冒險者之家的店夥計都臉色大變，一個個低著腦袋，不想讓人看見自己想哭的表情。
維爾托克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大步走過來，質問麥克斯道：“為什麽要趕他們走？”
皮魯等人看到維爾托克，就像看見救星，他們抬起頭，臉上露出期翼的神色。
暗行獵手麥克斯苦笑說道：“維爾，你回頭看看雪地上的痕跡……”
潔白鬆軟的雪地上有一道溝壑，那是胖廚娘莎拉犁出來的道路。莎拉身材高大肥壯，體重恐怕有400多磅，還帶著一根份量十足的擀麵杖，雪地靴對她根本不起作用。她一路走來，就在雪地上留下特別顯眼的痕跡。
“半獸人進攻博朗鎮，沒有戰鬥力的老人、婦孺先先從後門撤離。他們的體力差，隻能往西逃，去最近的金沙鎮避難。博朗鎮城牆淪陷的太快，我們沒能給他們爭取更多逃跑的時間……各冒險團走得遲，也能追上博朗鎮的老弱婦孺。說實話，冒險者隻要超過他們，就能拿他們當誘餌，有更多機會擺脫半獸人和蠻族的追殺。所以，別指望冒險團會搭救鎮民。”
暗行獵手不敢看維爾托克純澈的眼睛，趁他楞神的時候，轉而對皮魯等人說道：“冒險者之家有近200個覺醒者，他們分成小隊各自撤離。皮魯，如果你們在逃跑的途中追上鎮民，會想辦法幫助他們嗎？”
皮魯呐呐說道：“我，我不知道，我們應該幫助他們吧？”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地方。”麥克斯搖搖頭，按著皮魯的肩膀，說道：“不幫助鎮民，他們會死；幫助他們，就會一起死。好在，我們不用做出這種選擇。巴托姆要求我們從北邊撤離，就不太可能遇到逃跑的鎮民。巴托姆讓你們跟著維爾托克先生一道走，其實是希望你們能活下去……”
“當然，我們已經盡力幫助那些逃跑的鎮民。我們是最後走的一批人，而且留下了足夠明顯的痕跡……希望半獸人和蠻族會在後麵追趕我們。這樣，其他人也有機會能活下來。”
“換句話說，我們主動充當誘餌，我們現在的處境更危險！”
“皮魯，千萬別以為人多就安全，這是個該死的錯覺。我們和半獸人、蠻族追兵的戰鬥已經開始了，一天一夜的急行軍會拖垮普通的半獸人追兵，能追上我們的敵人肯定是有實力的屠夫、薩滿，或者蠻鬥士。”
“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你們的實力最弱，跟著我們不僅拖慢隊伍的轉進速度，最後還會被敵人率先殺死。你們想要活下來，隻有離開隊伍……明白了嗎？”
麥克斯說得很清楚，隊伍中的覺醒者是拖累，職業者是誘餌，大家如果想依靠體能拖垮追兵，那實力最弱的覺醒者應該離開隊伍，否則大家都要完蛋。從另一個角度來講，皮魯這些店夥計和隊伍分道揚鑣，也能分散半獸人和蠻族追兵的注意力，為其他人贏得反擊或逃脫的機會。
最後，那些人能活下來，隻看各自的運氣。但九個年輕的店夥計選擇離開，生還的機會肯定更大一些。
麥克斯畢竟是四級的暗行獵手，擅長追蹤、潛伏、偵查、刺殺，也擅長反追蹤。他的安排好像很合理。至少，維爾托克挑不出什麽毛病。也正因為要照顧隊伍中的覺醒者，他的體能優勢根本沒有發揮出來。
維爾托克估計將行軍速度再提高一倍，自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跑上三天三夜，連續跋涉6、7百公裏才會感到疲憊，如果使用激活天賦，還可以繼續跑150公裏。半獸人和蠻族追兵跟在他的後麵，恐怕連灰都吃不到。他還沒有把暴食天賦和金蟾秘形的因素計算在內，僅憑生命堅韌天賦的超級體能就足以擊敗大多數敵人。
高階半獸人和高階蠻族或許能和維爾托克拚體能，但它們為了追殺維爾托克，會遠離老巢600多公裏嗎？
“麥克斯大叔，我們明白了……我們這就走。”皮魯點頭說道。
麥克斯點點頭，沉沉說道：“嗯，我教過你們如何在冬天的森林中生存。我相信你們的能力，你們也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因為你們都是最優秀的訓練營學員，也是冒險者之家精心培養的覺醒者！記住，你們逃出去之後，別去金沙鎮，要去落葉城的北邦找‘木腿維綸’！”
“但願再見。”
“但願再見。”
皮魯帶著八個店夥計和大家揮手告別，背著行囊和武器，往西邊去了。他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黢黢的雪林中。
覺醒者全部離開之後，逃亡隊伍的行軍速度又快了不少。到傍晚時分，大家走了差不多有80公裏，即將進入陰影潛伏者的領地。
陰影潛伏者是一種生命等階為五的可怕怪物。它的領地原本是冒險者的禁區，但金橡名門的龍騎兵幾天前來這裏捕獵陰影潛伏者。這片森林現在應該屬於無主之地，就算碰到普通猛獸，它們對冒險者之家的精英也沒有多少威脅。
“夏天的時候，我專門過來偵查陰影潛伏者，對這裏的地形很熟。西邊5公裏外有一條深溝，長滿兩米多高的蒿草，特別適合雪下藏身。”麥克斯指著西邊說道：“我認為分一半人手過去，順著深溝潛行，能夠掩藏形跡。科爾，你不是戰鬥職業，你可以帶上維爾托克和所有一級職業者從那條深溝轉移出去……”
“不對。”維爾托克突然打斷了麥克斯。
“嗯？”
維爾托克盯著麥克斯的雙眼，伸出左手食指，挨個指著哈克、科爾、約翰等半精靈，嚴肅地問道：“你昨天夜裏要求皮魯他們離開，除了我，居然沒有人提出質疑。這就不對勁！你趕走皮魯他們的時候，他、他，還有他都不反對？你們平時和店夥計的關係都很親近，為什麽不替皮魯他們出頭？”
那幾個半精靈被維爾托克公開指責，表情都變得有些不自然。
麥克斯努力解釋道：“維爾，我要求店夥計獨自逃跑的理由已經說過了，你聽完之後不是也沒反對嗎？我的老夥計了解我的能力，相信我的判斷，他們總是先聽我把話說完，不會立刻就反對我的建議……”
維爾托克冷笑道：“你的理由是什麽？你說皮魯他們實力不行，會連累大家。”
“是的。”麥克斯點頭說道
“假設你的理由成立，前提是我們的後麵有半獸人和蠻族的追兵，而且它們實力強大，對不對？”
“嗯，我是這麽想的，所以要提前做防備。”
維爾托克目光灼灼地問道：“如果我們的後麵沒有追兵呢？皮魯他們離開隊伍，豈不是要獨自麵對森林中的野獸？”
麥克斯攤開雙手，無奈地說道：“皮魯他們都是覺醒者，有能力應付野獸。而且就算他們出現傷亡，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可你問過皮魯，他在逃跑的途中遇到鎮民，會不會停下來幫助鎮民？皮魯說，他可能會留下來。如果他們不保護鎮民，鎮民會死；如果留下來幫助鎮民，他們和鎮民都會死！巴托姆老板讓九個店夥計跟著我們往北逃，就是讓他們不必做出這種選擇。因為，巴托姆認為皮魯他們肯定不忍心拋棄鎮民！”
維爾托克的目光掃過在場的其他人，大聲問道：“現在，我問你們同樣的問題，皮魯他們需要幫助，你們會拋棄他們嗎？說！你們會選擇拋棄他們嗎？！”
半精靈職業者都低下腦袋，回避維爾托克的視線。維爾托克卻沒準備放過他們，挨個走到他們的麵前，楸住衣領，審視他們的眼睛，再把他們推倒在雪地上，“你們都是混血兒，被巴托姆老板收養，在訓練營長大，說不準還有血緣關係，彼此是兄弟，是家人。如果你們選擇拋棄實力弱小的店夥計，任由他們在雪林中被野獸襲擊，那冒險者之家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約翰跳起來，忿忿地嚷嚷道：“我們沒有拋棄皮魯他們……”
維爾托克像一陣風，閃到約翰的麵前，淡淡說道：“當然，你們沒有拋棄皮魯他們……如同巴托姆老板讓你們最後撤，往北邊逃跑，吸引半獸人和蠻族的追兵，以此掩護那些逃往金沙鎮的覺醒者和鎮民。你們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
約翰張了張嘴，又無話可說，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既然你們不會拋棄皮魯他們，那我關於隊伍後麵沒有追兵的假設就不成立！”
維爾托克走到暗行獵手麵前，俯視他，說道：“你知道我們的後麵有追兵。他們也都知道你知道後麵有追兵。所以，九個覺醒者店夥計就算麵對森林中的野獸也比留在隊伍裏要好很多。”
麥克斯苦笑道：“我是四級暗行獵手，有洞察追蹤者的能力，我能感覺到敵人一直跟在我們的後麵……”
“為什麽要瞞著我？”維爾托克逼問道。
麥克斯緊閉嘴唇，不再說話。
“你先讓皮魯他們離開隊伍，現在又讓科爾醫師帶我和一級職業者從雪地深溝離開……實力強的人吸引後麵的追兵，掩護實力弱的人逃命，這很好啊！然後呢？”
維爾托克點點頭，突然指著胖廚娘，咬牙切齒地說道：“照這樣下去，吸引追兵的人就剩下莎拉……你們沒有拋棄任何同伴，你們拋棄的隻是莎拉！你們不敢告訴我，是怕我反對你們的逃跑計劃！”
麥克斯捂住自己的額頭。維爾托克平時看起來傻乎乎的，其實聰明的過分了，他甚至懷疑維爾托克是個智力向的覺醒者。
精神屬性15點的維爾托克絕不可能是個笨蛋，他隻是反應有點慢而已。“知識拚圖”獨立分析問題需要時間，但沒有任何遺漏。大家的微表情都被維爾托克看在眼裏，“知識拚圖”把線索整理清楚，就不難得出莎拉被犧牲的答案。
維爾托克怒不可遏，伸手去抓麥克斯，“好啊，你果然想犧牲莎拉！”
“維爾，你誤會了……”
“誤會個屁！”
暗行獵手看見維爾托克五指如鉤，蘊著可怕的力量，朝自己惡狠狠地抓過來。他趕緊側身躲閃，卻被維爾托克追的滿地亂躥，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隻溫暖的大手覆在維爾托克的頭頂，他停止追趕麥克斯，轉身看見胖廚娘莎拉對自己搖了搖頭。她溫和地說道“維爾，好孩子，別為難大家。”
維爾托克從莎拉的手裏搶過沉重的石頭擀麵杖，拉著她往樹林裏走，還氣呼呼地說道：“莎拉，我們走，不用管他們。”
其餘的人留在原地麵麵相覷。麥克斯齜牙咧嘴地說道：“維爾托克先生到底是力量向、智力向、體質向，還是敏捷向？我感覺再堅持一會，我都要被他抓住了……”
科爾醫師幸災樂禍地看了麥克斯一眼，搖搖頭，憂心忡忡地說道：“莎拉大姐的速度變慢了……她離標記地越來越遠，我估計她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如果莎拉大姐出了問題，維爾托克還會接納我們嗎？”
情緒一直低落的哈克突然開口說道：“莎拉大姐救過我的命，我不會讓她死在我的前麵！維爾托克會看到，冒險者之家為了保護親人是敢於犧牲的！”
科爾沉默了一下，笑著點頭說道：“這樣也好，我能活到現在算是白賺的……而且，情況不一定有那麽糟糕，我陪你們一塊走下去。”
哈克不屑地“呸”了一聲，說道：“你這樣的家夥一點戰鬥力都沒有，陪我們走又能頂什麽用？還是按照麥克斯的方法，你帶35歲以下的年輕人從雪溝裏走，別給我們添負擔就行了。35歲以上的人都跟著我，陪莎拉大姐走完最後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