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消失的樂評人
祈洛翎回到住處,她習慣看看牆上的鬧鐘,指針正指向五點一刻。
她放下背包,將那個笨重黃色木箱放在桌上,箱蓋的半側是活動的,她輕而易舉便打開了,木箱中央果然有一筒黃色的捲紙。
也許那牆面是防潮的,所以在六十多年後,紙張顏色有些灰暗,可外表還是保存得很好,沒有蟲洞,也沒有殘缺。
她深深吸了口氣,莊重打開那捲琴譜。黃色近乎咖啡色的紙面,白色的五線譜赫然顯現,在5根等距離的平行橫線上,高高低低標註著不同時值的音符。曲譜最上面醒目寫著曲名「魔鬼的憂傷第一樂章」。
祈洛翎愣住了,魔鬼的憂傷第一樂章?難道還有魔鬼的憂傷第二樂章,甚至還有魔鬼的憂傷第三樂章?
她正思考著,外面傳來幾聲輕脆的敲門聲,想必是那名樂評人程玉平到了。
祈洛翎在計程車上的時候,意外接到程平玉的電話,程玉平關切詢問她尋找琴譜尋找得怎麼樣了?祈洛翎興奮之餘,便將自己已經找到琴譜的事情告訴她。程玉平也很激動,忙說自己儘快趕過來,想親眼一睹古老琴譜的真容。
祈洛翎打開了房門,程玉平走了進來。
「琴譜在哪裡呢?」她急不可待的問。
「在桌上呢。」祈洛翎努了努嘴,目光轉向琴譜的方向。
程玉平異常激動,徑直走到那張桌前,雙手捧起那捲琴譜,如獲至寶,雙眼含淚,身體微微顫抖。
似乎她好像比自己還興奮,祈洛翎心中掠過莫名的不解。
「不知你注意到曲名沒有?「
「什麼?「程玉平好不容易才將視線從琴譜上移開,似乎沒聽清楚她在說話,疑惑望著她。
「你看看曲名。」祈洛翎再次提醒著她。
「曲名?」程玉平喃喃自語,再仔細看了看,一下就喪了氣,如同吹大的氣球漏了氣。
「是的,曲名是第一樂章,這意味著琴譜不只有這一曲。」
「你打開時,木箱里只有這一首琴譜?」程玉平似乎有點不相信。
「當然,木箱的確只有這第一首琴譜。」
程玉平似乎很失望,怔怔望著四周,似乎在想些什麼。
就在她一愣神之間,手中的琴譜從手中滑落下來,掉了下來。地上正好有一個垃圾蔞,裡面都有些有水滴的垃圾。
幸好祈洛翎眼疾手快,連忙將琴譜在空中接住了。
「好險。如果掉在裡面,沾點水滴,那就慘了。」祈洛翎心有餘悸的說。
「真對不起。」程玉平歉意笑了笑,「不管怎麼樣,今天還是值得慶祝的日子!我帶來一瓶酒以示慶祝!」
祈洛翎微笑著點點頭。
程玉平拿出一瓶紅酒,這是一瓶630ML的義大利紅酒。祈洛翎從住處找出兩個透明的高腳杯。
清亮的高酒杯在燈光下閃著盈盈的光彩,寶石紅的酒汁沿著酒杯瓶壁緩緩下行,最後流淌在發著溫潤光澤的杯底。酒杯輕輕的搖晃著,一種馥郁芬芳的酒香輕漾彌散開來。
兩人碰碰杯,清脆的碰撞聲回落在空氣里。祈洛翎看了看三分之二杯的紅酒,猶豫著,在程玉平熱情勸酒下,也就仰頭一口氣喝了下去,酸甜細滑的獨特味道滑入喉中,口間留著余香。
不知是程玉平熱情的頻頻勸酒,還是這瓶紅酒後勁大,她覺得自己開始有些不勝酒力了。喝了三杯后,她感覺熱度在慢慢滲透出來,然後彌散開來,還會這種暈乎乎感覺真的讓人很舒服。
「你聽,好像有音樂。」祈洛翎微紅的臉蛋,在燈光下,格外耀眼。
「什麼音樂?」程玉平詫異望著她
「我聽見琴譜那首魔鬼的憂傷,真的很好聽了。」祈洛翎語無倫次,看得出來她顯然有點醉了。
「真的,有音樂?」程玉平仔細聆聽著。
「好像是,好像不是。」
說完,祈洛翎閉上了眼睛,她明白過不了多久,酒精將肆意侵入她的血液里,然後昏天黑地的睡意向她襲來…..
凌晨,她被窗外的雨聲吵醒了。
她睡在沙發上,屋子裡的燈還亮著,房屋裡只有她一個人,空曠的房間,桌上杯盤狼藉,曲終人散的凄涼,似乎推杯換盞、舉杯暢飲的熱鬧場景如夢幻泡影。
她的心凜了凜,自己並不害怕孤獨,害怕的是熱鬧之後那個孤單的自己。
祈洛翎揉了揉頭,頭有些疼痛,不過還可以忍受,每次喝過酒後,她的身體總會有些不太舒服。
程玉平並不在屋子裡,那她是什麼時候走的?自己的腦海竟然沒有一絲印象,恍然只覺得自己當時疲憊和倦意正濃,意識開始模糊,程玉平好像將自己扶在沙發上,最後柔聲對她說了句:「如果想睡就睡吧……」以後的事情,她完全記不起來了。
祈洛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從桌上取過一杯水時,怔住了。桌上的木箱內空空如已。
她的意識突然清醒,手忙腳亂的拿起手機,撥打程玉平的電話,手機傳來溫柔的標準女聲:「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后再撥。」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複撥打了幾次,仍然是空號。
祈洛翎記起放在包里的名片盒,無論她怎麼將包底朝天,不僅是名片盒就邊包里也沒有程玉平那張音樂評論人的名片,她清楚記得當時自己習慣性將她的名片放入那個名片盒,怎麼會不見了呢?
程平玉的電話和名片就這樣奇怪的消失了。就等於她也消失了,就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似的。祈洛翎站在窗前,打開窗戶,冷空氣嗖的湧入房間。可她仍無動於衷站在那裡,思考著。
難道乘坐飛機自己的鄰座其實沒有人?或者二次咖啡店有關弗洛伊德和音樂禁曲的討論都是幻覺?抑或程玉平遇害前的陳教授的場景也是幻覺?
她仔細回想著,其實不用回想,她的感覺就說明了一切。此時的祈洛翎感到很難過,一種被欺騙后的難過,一種被人設計后的難過。也許從上飛機那一刻起,或者是更早,自己的生活已經在被別人控制安排了,他們的目的只不過想攫取那琴譜,所以程玉平的出現只是其中的小插曲而已。
他們為什麼要偷走那琴譜?那無與倫比的音樂根本不屬於人間,只能屬於惡魔音樂的傳人。除了自己,那音樂對任何人都無意義。他們不是不知道彈奏和聆聽那音樂也要付出昂貴的代價的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天空開始微微發亮,雨也停了。
祈洛翎離開房間,下樓到大門處,找到守大門的大爺,比劃著程玉平的長相,詢問她是多久離開的。大爺告訴她,程玉平是晚上八點走的,馬路有一輛黑色的奔弛車接她走的。然後大爺交給祈洛翎一封信,說是程玉平囑咐他交給她的。
祈洛翎打開那封信,娟秀的筆跡:「作為朋友,我非常的喜歡你,這是我首先要告訴你的。也許你無法理解我為什麼帶走對你那彌足珍貴的琴譜。請原諒,因為這是我的任務,看著你在沙發上睡得那麼安祥滿足,我也很難過,畢竟我也是有感情的。
其實你可以沒有那琴譜,也可以不用找另外的樂章了,也許,要某一時刻,你會記起你外曾祖父記憶的全部。或許你應該從那使命從掙脫出來,你那麼年輕,你的人生需要重新開始。「
放下那封信,祈洛翎感到異常的迷茫。
當那首《魔鬼的憂傷》第一次響起時,確切地說為「她」而響起,它猶如黑暗生命中閃過的一道光亮,她明白它為她而來。它不僅是一道她的使命,也是她重新尋找生命和綻放愛情的開始。
如今一剎那的照亮旋即熄滅,音樂的聲音嘎然而止,消失在茫茫夜空中,連餘音都沒有。祈洛翎茫然失措,何去何從,自己又將走向何方?
下午,她乘坐地鐵,到了她與程玉平討論音樂的咖啡廳周圍,試圖尋找些蛛絲馬跡。程玉平曾經說過,這間咖啡廳是在她的家對面。
祈洛翎沿著馬路的對面,打聽了幾個小區,沒有人認識她。她還查詢了《音樂研究》雜誌社,並朝雜誌社打了電話,沒有人接聽電話,電話嘟嘟無奈的聲音迴響在她空空蕩蕩的心中。
天色已漸漸暗夜淡下來,她無功而返。微風輕拂著她的臉,沮喪猶如一個惡魔左右著她的心情。
祈洛翎來到酒吧,彈奏了一道《夜的鋼琴曲五》,她忽然想起西川那道詩《午夜的鋼琴曲》里幾句:一個人走近我,我來不及迴避,就象我來不及迴避我的青春,在午夜的鋼琴曲中,我舔著乾裂的嘴唇,醒悟到生命的必然性。一個人走近我,猶豫了片刻,隨即欲言又止地退回到他所從屬的無邊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