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痛苦 假意
將軍府內院的百合苑傳出驚人的尖叫……丫鬟捂住自己剛才不禁放肆的嘴,看向床上坐著的四小姐。床上的女童驚訝的看著剛才寧香丫鬟的舉動,自己掀開被褥爬下了床走到了銅鏡前,仔細看著自己的臉上多了的一大片大片紅黑色的東西,她轉過身,朝著寧香和紅袖兩個人用手指了指臉,自從娘親去世以來的這段時間,都是她們費盡心思想讓雲夜減少生母逝去的痛苦,現在她還以為兩位丫頭姐姐又在開玩笑呢。
一旁伺候的丫鬟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看到四小姐的動作連忙搖了搖頭:「小姐……這不是我們弄的,這個真不是我們畫的。」怎麼也沒想到,主子前些天無端失聲,如今……這可怎麼好。
「是啊,四小姐,都怪紅袖和寧香沒有照顧好您,害的您又失聲又毀了臉,我們……我們」話還沒有說完,兩人又開始哭了。
近身的丫頭都知道,僅有八歲的易雲夜這幾年為了只有五歲的妹妹,早起遲睡,努力練習女紅舞蹈,該是女兒家需要的,她都努力的在學,只為了可以憑藉些過人的長處而彌補生來不為嫡女的身份。可是如今的情況看來,小姐幸苦擁有的,幾乎都消失殆盡。只怕之後,又要過以前連下人都不如的日子了。明明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如今卻說不得話唱不得歌,連門應該也出不了了吧。將軍出門在外,小姐生母也已在五年前逝世,還有誰能依靠?有些事情當丫鬟的都看在眼裡卻說不得,只能盡量照顧著兩位年齡最小的小姐。
明明知情的人都還呆在四小姐的閨房裡,不知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各房的夫人都帶著她們自己的孩子到了百合苑。
「誒呀,我的孩,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這該如何是好啊……」大夫人金氏帶著嫡女易雲芝趕到百合苑,人影還未看到,聲音卻早早傳入易雲夜的耳朵中。跟在婦人身後的,是長姐,也就是將軍府的大小姐易雲芝。然而跟隨大夫人來的易雲芝,臉上沒有表現出一點點的開心或憂傷,看上去只有十二歲的年紀而已,但有時候的神態就像看破了紅塵一般寧靜。
「姐姐也在啊!」門口又踏進一個人,二姨娘柳氏也帶著自己的兒女進了去,然後朝著金氏福了福身,便走到妝台邊,拉住了易雲夜的手心疼地看著她:「孩子,你還這麼小,怎麼就要遭受如此待遇。」也不論是真心假意,畢竟雲夜還小,聽了這話,自然忍不住哭了出來,她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這些姨娘原本也沒有過多的接觸,一直都是爹爹在照顧自己跟妹妹。對於易雲夜,她的臉上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是從剛才紅袖和寧香的話里聽出了不對勁,二娘的話一說,讓她感覺到了委屈,但是易雲夜隨後立即擦了眼淚,爹爹說過,雲夜要堅強,要快點長大照顧妹妹。
「好妹妹,別哭,三姐會心疼的,」說話的人是單單比易雲夜大一歲的易雲欣,她將易雲夜的頭靠在自己胸前,輕聲安慰著。一旁站著一個穿淺紫色流蘇裙的女子,一臉不屑的看著易雲欣:「什麼時候三妹也會心疼人了。」
「二妹,四妹已經如此,你就少說幾句話吧,好歹是姐妹,也不能在這時候落井下石吧。」說話者乃是將軍二子,二姨娘之子,易慶揚。因為府中只有兩子,易慶揚又是兄長,易雲晴也不好多說什麼。何況自己的生母三姨娘已過世,且現在過繼在大夫人下,有些事,的確不能做得太過,不然又要接受大夫人的「教導」。大兒子易慶澤乃大夫人所出,現十五,已隨易梁出征邊塞。
「行了,還嫌事不夠多是不是?大夫已經來了,趕緊看看,雲芝,先帶雲晴回去吧,」大夫人金氏匆匆將易雲芝趕了回去,作為親生女兒的易雲芝當然知道娘親心裡的小算盤,她從不允許自己浪費任何一點時間,更何況這裡的事情不定要用幾天呢,這些努力只為兩年後的二皇子選妃,而金氏,從沒看見女兒眼中的落寞……在兩人抬腳離去之後,一個黑衣老者提著藥箱走了進來。易雲欣趕忙讓步,診斷片刻,老大夫只是搖頭嘆息,然後作揖回答:「夫人,老夫已經儘力了,四小姐恐怕此生都不能再開口說話了,這臉上的傷老夫無能為力,這臉便是毀了……」易雲夜聽了這話眼淚又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落下來…偏偏毫無聲息。
從那一天之後,京師里無人不知易將軍家四小姐,原本揚名在外的小美才人易雲夜毀臉失聲,就連將軍府里有人疼惜,有人遠離,亦有人暗地開心。花開花敗一時之間,只是徒傷悲。自從那一天起,易雲夜不再撫琴繡花,無論什麼她都沒有心思做了,在閨房當中,一發獃可以坐一整天,身旁的丫頭紅袖和寧香時不時地勸著,不得已將五小姐帶到了百合苑,只是希望在看到一母同胞的妹妹有些安慰罷了。偏偏那天夜裡,易雲夜哭得更厲害了。大夫人金氏沒有將府內發生的事通知將軍,只是對內隨意派人查了查,自然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對外,便說是將軍在外征戰,為不使其煩心,只待凱旋迴來再議。奇怪的是就連紅袖和寧香也沒有被追究過錯。易雲夜就這樣在將軍府內又生活了兩年,對於她,沒有人還會去關心,後來紅袖也被調走,跟隨大小姐易雲芝嫁入了陵櫟王府,成了王妃的陪嫁丫鬟。
一日,易雲夜帶著雲凡在後山看景,遇到了剛從江南回來的易慶揚。
「二位妹妹在此啊,便不用再去百合苑和梅居了。」易慶揚笑了笑,便朝她們走去,玩的正起勁的易雲凡看到他,飛快地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腿:「揚哥哥,你終於回來了,雲凡好想你啊。」
「二哥也想你啊,還給你帶了禮物回來,你倒是看看喜不喜歡。」讓下人拿了禮物給她,又朝著易雲凡身後的雲夜說,「四妹也有,二哥特意給你帶的。」
穿著一襲白裙的易雲夜慢慢走過去,所遞過來了是幾塊帕子,漂亮又輕盈。「你帶上它吧,這是江南水坊間獨有的月影紗,你喜歡白,便給你帶來,比起綢緞遮臉,這更好,也不會悶著,二哥替你換上。你呀,還可以在上面綉點花樣。」一番收拾之下,仙女般似的人兒站在花草之間,奪目至極。旁邊的奴僕都怔住了,似乎又看到了從前的四小姐,但相比之下,如今的四小姐更加沉穩了些。
「我說的沒錯吧,果然依舊如天仙。」易慶揚將剩餘的白紗交到寧香手上,因為還要見親母,交代了幾句就走了。然而這對於易雲夜來說,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自己天天呆在宅院之中,倒也用不到。但到底是哥哥的一番心意,而且這月影紗,看著就比著別的柔和,而且還涼快了些許。易雲夜站了許久,望著後山山頂,似乎在思考些什麼,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兩年感覺到了什麼,她總是覺得府內的生活並沒有那麼安寧。
「長姐,小凡想回去睡覺覺。」易雲凡搖了搖雲夜的衣袖,一臉的疲憊,身子也有點搖晃起來,就像是要立馬睡著的樣子。易雲夜看著拉著她衣角的小可愛,揚起了嘴角同時朝著寧香招了招手,示意寧香帶五小姐先回去休息。而自己又在那裡呆了片刻,才踏上回百合苑的路。
「這件事你我都有份,別妄想都推到我一人身上,我們可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一個聲音從假山對面傳來,易雲夜聽了,停住了腳步,是二姨娘的聲音。
「我當然知道,這事還用你說,過段時間老爺回來了,雖說會因為四丫頭的事情查全府上下,但她娘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有什麼好怕的,現在也是死無對證,沒人會知道她懷著胎時吃的那些安胎藥有問題。」另一個人講的話驚到了易雲夜,她一直以為娘親是死於難產,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能說話,可是好想知道,為什麼大夫人和二姨娘要下藥殺了娘親。
「也就這樣吧,現在無論如何也是死無對證,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而且,雲欣對四丫頭已經下了手,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好好保守秘密就是,不會出事的,有我在。」金氏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二姨娘拉了拉手中的帕子,是啊,金氏家族在朝顯赫,大夫人的姐姐又是當今天子的貴妃,外甥金祺穆又接替了她哥哥的位置成了太師,一門獨大。自己的爹爹只是個四品官員,怎麼比。在這個家,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想著便轉身離去。
「為什麼………」易雲夜聽完她們說完的話,顫抖著蹲下了身子,她只能想,對於自己的不能說話,就連哭也聽不出什麼聲音……然而,在一個存在著殺母兇手的家裡生活了這麼久,就連自己和妹妹,還一口一口地叫著她們娘,現實卻是這麼殘酷。
「四小姐,你終於回來了,五小姐剛才都睡醒了,又吵著找你呢。」寧香看到了從大門處走進來的易雲夜,臉色慘白,「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易雲夜搖了搖頭,示意自己要先回房間,易雲凡看到姐姐回來,興匆匆的跑過去,乖巧地依靠在易雲夜懷裡:「長姐,小凡剛剛吃了碗甜銀耳羹,好吃的很呢,長姐要嗎,剛才欣姐姐送了兩份來呢!」易雲夜抱起雲凡,聽了她的話,皺了皺眉,然後又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然後伸手拿掉了雲凡手中的小碗。正在這時,外頭走來了一個人,走到易雲夜面前,福了福身子:「四小姐,大夫人讓奴婢請您和五小姐去趟大廳,說是六皇子來了。」
「你先回去稟告,待會兒兩位小姐梳洗打扮好立刻就去。」寧香回了話,然後看向易雲夜,「小姐,六皇子又來了,想必又是想我們家五小姐了呢。」易雲夜笑了笑,是啊,這個玉珩也就只有十歲,反倒是尤其喜歡小妹,不說外人,連自己都覺得她們將來可以成為一對璧人。可是………易雲夜想起剛才聽到的話,万俟玉珩是儷貴妃的二子,皇上的六子,儷貴妃是大夫人的親姐姐,這樣下來,不敢想象。她不能把易凡置於危險之中,她很害怕再一次失去至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