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 堅守舍佩托夫卡(下)
傍晚時分,羅科索夫斯基和克拉斯諾列茨基從臨時指揮部里出來,準備去視察剛修築的防禦陣地,看看那些火炮部署的位置是否理想。
兩人剛走了沒多遠,就聽到空中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轟響聲。克拉斯諾列茨基停住腳步,抬頭朝空中望去,看著那些高空中密密麻麻正向東面飛去的黑點,憤憤不平地罵道:「見鬼,這些該死的飛機,一定又是去轟炸基輔。」
「敵機是去轟炸基輔的?」羅科索夫斯基聽到克拉斯諾列茨基這麼說的時候,不禁微微愣了一下,但大致數了一下空中敵機的數量,居然超過了上百架。這麼大規模的轟炸機群,肯定不會是去轟炸小城市,甚至一般的中等城市,它們也不會看在眼裡的,而唯一的轟炸目標,就只剩下了基輔。
「飛機!飛機!!」羅科索夫斯基望著空中的敵機,心裡痛快地想著:「我們的飛機都到哪裡去了,難道真的被德軍全部炸毀了,還是像普圖欣將軍所說的那樣,因為沒有足夠的燃料和彈藥,以至於無法升空作戰?」
「軍長同志,您在想什麼?」克拉斯諾列茨基看到羅科索夫斯基悶悶不樂的樣子,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雖然剛到這裡,羅科索夫斯基就發現城裡有不少倒塌的建築物,顯然是德軍飛機的傑作,但他還是隨口問了一句,一是岔開這個尷尬的話題,二是避免和克拉斯諾列茨基之間無話可說:「上校同志,舍佩托夫卡這裡遭到過敵機轟炸嗎?」
「這是肯定的,軍長同志。」克拉斯諾列茨基聽到羅科索夫斯基的這個問題,立即點著頭肯定地回答說:「從我們師進入舍佩托夫卡開始,這裡就不斷地遭到敵機的轟炸,同時還有偽裝的德國間諜,在居民中間散布謠言製造恐慌,使這裡的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羅科索夫斯基聽到他這麼說,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想到克拉斯諾列茨基和他的部下,對於自己所下達的那道嚴厲的命令,都是口服心不服,而此刻似乎是一個讓他們信服的好時機,便笑著問道:「上校同志,假如您是一個衛戍司令的話,遇到這樣的情況,又會怎麼處置呢?」
「那還用說嘛,」克拉斯諾列茨基不假思索地說道:「我會命令巡邏隊,只要發現散布謠言的德國間諜或者破壞分子,可以不用經過審判,一律就地槍決。」
「那逃兵呢,」羅科索夫斯基見對方被自己繞了進來,又接著問道:「您又打算如何處置呢?」
「普通的戰士,我可能會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至於那些軍官嘛,」克拉斯諾列茨基說到這裡,冷笑了兩聲后,繼續往下說:「全部就地槍決。」
克拉斯諾列茨基說完這句話以後,不禁愣住了,心裡暗自嘀咕:自己不是對羅科索夫斯基槍斃脫離隊伍的少校以上軍官的命令,一直暗中持反對態度么,怎麼現在自己的也會有同樣的念頭呢?
見克拉斯諾列茨基站在原地發獃,羅科索夫斯基微微一笑,又繼續往前走去。
兩人來到城邊的一個檢查站時,發現這裡被一群人圍得水泄不通。羅科索夫斯基見狀皺了皺眉頭,隨後轉身命令跟在後面的柯切托夫:「少尉,你去看看,前面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圍在那裡?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就讓他們散開,這麼多人圍在那裡,也不怕遭到敵人的轟炸。」
接到命令的柯切托夫快步跑過去擠進了人群,看清楚除了站在檢查站橫欄前十幾名指戰員是全部武裝外,圍在四周的指戰員不管手裡沒有武器,甚至還軍容不整,有人甚至連船型帽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從前線潰退下來的小部隊。而檢查站的戰士們,在一名中尉軍官的帶領下,齊齊把手裡的武器對準了欄杆另外一側的一名軍官。準確是說,是一名少校軍官,雖然他的軍裝襤褸,但從特別的軍帽顏色上,還是可以辨認出這是一名內務部的少校。
柯切托夫也是內務部出身,見到自己昔日的同僚,被檢查站攔住了,頓時心生不滿,他沖著執勤的中尉大聲地喊道:「喂,中尉同志,您和您的部下在幹什麼,為什麼要把槍口對準內務部的指揮員?」
中尉扭頭瞥了一眼柯切托夫后,回答說:「少尉同志,我也是奉命行事。這位少校雖然是內務部的軍官,可他和周圍這些戰士都不是同一個部隊的,我懷疑他是逃兵,正準備按照師部的命令處置他。」
按照師部的命令處置他,柯切托夫聽到這話時,先是一愣,隨後便明白這道命令里就規定,凡是發現脫離部隊的少校以上級別的軍官,一律就地槍斃。中尉此時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但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昔日的同僚被槍斃,柯切托夫也於心不忍。
「喂,我們到底能不能走了?」圍在檢查站的人群躁動起來,有人很不耐煩地提出抗議。
「吵什麼?都給我安靜!」心理極其不痛快的柯切托夫大聲吼道。
等周圍的戰士們都安靜下來以後,柯切托夫拉下臉對中尉說道:「我說中尉同志,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您沒看到這位少校是內務部,而不是普通部隊的嗎?別的我不敢說,但內務部的部隊,我可以向您保證,哪怕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也絕對不會出現逃兵,他們對祖國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
中尉將柯切托夫上下打量一番后,不悅地問道:「少尉同志,您是哪部分的?」
柯切托夫不屑地看了中尉一眼,然後用傲慢的語氣回答說:「我叫柯切托夫,是羅科索夫斯基將軍新任的警衛排長。」
中尉搞清楚柯切托夫的身份后,知道站在面前的軍官雖然級別比自己低,但身份卻很特殊,連忙陪著笑說道:「少尉同志,請不要發火,不要發火。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請您原諒。不過為了穩妥起見,這件事情是不是需要向上級請示一下啊?」
聽到中尉這麼說,柯切托夫把眼睛一瞪,不滿地說:「還請示什麼,立即放人。」
就在中尉左右為難時,羅科索夫斯基和克拉斯諾列茨基擠進了人群。看到自己的師長出現在面前,中尉立即有了底氣,他連忙向兩人敬了個禮,隨後報告說:「報告將軍和師長同志,我們攔住了一名內務部的少校,雖然他和很多被打散的戰士一起出現在我們的檢查站,但經過我們的盤問,周圍的戰士都不認識他。我懷疑他是擅自脫離部隊的指揮員,正打算遵照上級的命令來執行。不過……」說到這裡,他心虛地瞥了羅科索夫斯基一眼后,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不過什麼?」羅科索夫斯基在擠進人群前,就聽清楚了裡面的對話,便接著中尉的話說:「是不是因為我的警衛排長說了幾句話,影響到您執行正常的任務啊?」中尉聽到羅科索夫斯基這麼說,雖然不明白他這麼說的緣故,但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軍長同志,」柯切托夫見到羅科索夫斯基的出現,感覺自己的底氣更足了,他連忙解釋說:「這位中尉扣押了一名內務部的軍官,並懷疑他是逃兵,我認為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會搞清楚的,柯切托夫少尉。」羅科索夫斯基說著便朝那位少校走了過去。當他和少校隔著欄杆面對面站在一起時,先將對方打量了一番,發現對方在面對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時,依舊保持著足夠的冷靜。
羅科索夫斯基對少校所表現出來的鎮靜,除了暗自感慨一番后,同時也增加了幾分好感。他微笑著問對方:「少校同志,您是哪個部隊的?」
少校抬手敬禮后,報告說:「您好,將軍同志,我叫費奧提爾·庫奇卡洛夫,是布列斯特要塞內務部第132營的營長。在突出重圍時,部隊被打散了,我帶著幾名戰士邊打邊撤,等和敵人完全脫離時,就只剩下了一個人。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天,然後遇到一群被打散的指戰員們,就和他們一起來到了這裡。」
羅科索夫斯基聽完他的述說后,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隨後扭頭對柯切托夫說:「少尉同志,您現在明白了嗎?」
「明白了,軍長同志。」柯切托夫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手槍,衝到少校面前,將槍口對準了對方的額頭。接著他咬著后槽牙,憤憤不平地說:「該死的德國間諜。」
「將軍同志,這是怎麼回事?」少校和克拉斯諾列茨基同時問道。
羅科索夫斯基回頭對克拉斯諾列茨基說:「上校同志,我現在可以告訴您,這名少校不是我們自己人,而是德國人假扮的!」
「這怎麼可能?」克拉斯諾列茨基聽后吃驚地問道。
「將軍同志,您可不能亂說啊!」少校也不服氣地喊道:「我可以給您看我的證件。」
「上校同志,請不要著急,我馬上就證明給您看。」羅科索夫斯基說完,沖著少校一揚下巴,用輕蔑的語氣說:「請出示您的證件!動作慢一點,否則我的部下可能會因為緊張,而導致手槍走火的。」
少校緩緩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證件,遞到了羅科索夫斯基手裡,同時還一臉無辜地說:「將軍同志,您肯定搞錯了。」
「不會搞錯的。」羅科索夫斯基接過他的證件只看了一眼,便隨手遞給了克拉斯諾列茨基,並解釋說:「上校同志,您瞧瞧他軍人證里的訂書釘,是不是不鏽鋼材質的啊?我們所用的證件,可用不了這麼奢侈的材料。」
克拉斯諾列茨基接過看了看,然後點著頭說:「沒錯,軍長同志。們常用的訂書釘是碳鋼的,按照這個軍人證簽發的年限來看,早就該生鏽了。可這些訂書釘還是閃閃發亮,應該是不鏽鋼材質的。」
「除了這個以外,我還可以用其它的辦法,來證明他是德國人。」羅科索夫斯基說著,拍了拍站在身邊的那位執勤中尉的肩膀,吩咐道:「中尉同志,您去將他的腳抬起來,看看他靴子地步的鞋釘是什麼形狀的。我們的鞋釘都是圓的,而德國人的靴子,卻是方形的。」
中尉讓兩名戰士抓住了少校的兩隻手臂,然後直接彎下腰,抬起對方的腿,仔細地檢查對方的靴子底部。而克拉斯諾列茨基則緊張地問:「中尉,鞋釘是什麼形狀的?」
中尉放下了靴子,扭頭仰望著自己的師長,長噓一口氣后,回答說:「報告師長同志,是方形的。」
「抓起來!」克拉斯諾列茨基聽完中尉的彙報,立即沖抓住假少校的手臂的兩名戰士一揮手,果斷地命令道:「立即把他送到師指揮部去進行審訊。」
當假少校被押走以後,克拉斯諾列茨基請示羅科索夫斯基:「軍長同志,這裡這麼多的戰士,我們該怎麼處置?」
羅科索夫斯基掃了一眼四周,見至少有七八十名戰士。想到在這麼多人里,沒準還有德國人的間諜,便吩咐克拉斯諾列茨基道:「先對所有人進行甄別,確認身份以後,將他們編入各個作戰連隊。」
「是!」克拉斯諾列茨基響亮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