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行伐逆事(中)
江淮軍留守洛陽,並不代表討賊大軍中沒有江淮將士,把五百人藏在數萬人中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王世充誘敵數日,一積薄發,生生切斷了瓦崗賊的糧道。
沙場對陣,沒有糧食便代表可能被活活困死。
李密很清楚王世充的意圖,他知道時間拖得越久,瓦崗的士氣就會越弱,所以王世充奪取黑石關第二天,他便下令大軍列陣洛水南岸,準備強攻黑石關。
王世充的應對,則是陳兵洛水北岸,以逸待勞。
鼓槌如暴雨般落在十幾面大鼓上,沒有任何叫罵,瓦崗賊淌著洛水,如蝗蟲般湧向黑石關,弓箭手毫不吝嗇體力,用遮天蔽日的箭支掩護大軍渡河。
巨大的盾牌高高豎起,將泛著幽光的箭支擋下,朝廷的弓箭手、弩機手,通過盾牌的縫隙,向那些在洛水中艱難前行的瓦崗賊發出死亡的問候。
瓦崗賊的盾牌擋住了大部分的箭支,卻依然損失慘重,鮮血將洛水染紅,朝著下游流去,原本清澈的洛水,先是變得渾濁,接著變成地獄血池,令人駭然無比。
接著,一具具屍體飄浮起來,胸前簡單的盔甲擦的蹭亮,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刺眼的光芒。鮮亮的盔甲與漸冷的屍體擺在一起,形成對戰爭莫大的諷刺。
行走在屍體之間,再有勇氣的人也難免覺得心悸,但鼓聲未停,沒人敢後退一步。進,有可能生,退,則必死無疑。
死亡的恐懼,同伴黯淡無光的眼神,反倒激起瓦崗賊莫大的勇氣,他們過河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許多,眼前的河岸,似乎觸手可及。但迎接他們的。並非乾燥鬆軟的泥土,而是朝廷大軍鋒利的戈矛和冰冷的目光。
付出數千條生命,終究見到對岸的曙光,瓦崗賊的士氣更勝。他們不顧身上的創傷,咆哮著爬上岸,與朝廷大軍廝殺起來。
渡過洛水的瓦崗賊越來越多,短兵相接,再無取巧可言。除了喊殺聲和擊鼓聲,戰場上只有兵器碰撞和鮮血噴洒而出的聲音。
狹路相逢勇者勝,黑山關附近地勢險峻狹窄,雙方十幾萬大軍正面交戰的只有數千人,前軍消耗殆盡,後方的將士便填補上去。
王世充居於高地,冷眼看著下方的廝殺,遲遲不肯燃起狼煙。
在瓦崗賊悍不畏死的衝擊下,朝廷軍失去了對洛水的控制,一座座浮橋架了起來。
此時。洛水南岸突然衝出三千餘人,這些人更加勇猛,盔甲也並非普通的明光鎧,他們的身材壯碩,長槍無堅不摧,很快就將朝廷軍撕開一條口子。
尤其是為首一人,銀甲幾乎遍布全身,僅露出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只見他手中的長槍如銀蛇亂舞,片刻時間便取了十幾人的性命。
「一直聽說李密身邊有八千內軍。所向披靡,看來傳言不假啊!」眼看朝廷守軍漸漸不敵,王世充反而開心的笑了起來,說道:「青奴。你去會會他。」
費青奴躬身領命,帶著數百人,一身殺氣的沖向陣中。
在三千內軍的幫助下,渡過洛水的瓦崗賊越來越多,王世充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淡淡的說道:「放狼煙。」
斥候早已將瓦崗強攻黑石關的消息傳給了滎陽軍。裴元慶、羅士信和秦瓊各率一千騎兵,居於大軍右前方,戰馬喘著粗氣,低嘶不止,步兵列隊整齊,盾兵、弓箭手居前,中軍隨後,將士們一臉焦灼的等著遠方的信號。
滾滾濃煙升起,李靖一聲令下,滎陽軍急速朝北,數十面旗幟迎風飄動,蔚為壯觀。
李玄霸赤膊站在最後方的牛車上,雙手各拿著一支鼓槌,梁嘯與賈閏甫各自騎馬,分居牛車左右。
「公子,您怎麼知道瓦崗賊今天一定會攻打黑石關啊?」梁嘯疑惑的問道。昨夜接到王世充的命令,李玄霸一大清早就讓大軍整合,隨時待命。
「我哪知道。」李玄霸沒好氣的說道:「統領大人已經明言,若是拖了後腿便要軍法處置,你覺得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統領大人看上去那麼和善,應該不會真的處置公子吧?」梁嘯不以為意的說道:「因為他的一句話,我們可是在烈日下曬了近兩個時辰呢!」
「和善?」賈閏甫搖頭笑道:「當初王將軍奉詔討伐逆賊劉遠進,曾約定降者不殺,前後共有三萬人投降朝廷,但吳郡一平定,那三萬降軍的人頭便落了地,若說殺伐果斷,只怕朝廷無人能夠比得上他。」
「這不是背信棄義么?」梁嘯皺著眉頭說道:「既然許下承諾,自當遵守。」
「這種話不可以隨便說。」李玄霸瞪了梁嘯一眼,說道:「總之你要記住,並非所有喜歡笑的人,都像本公子一樣,是發自內心的善良。」
梁嘯聽到李玄霸的話,毫無表情的「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令李玄霸頓覺尷尬。
賈閏甫輕笑一聲,聽著前方漸漸清晰的鼓聲,暗道李玄霸終究還是不太習慣沙場征伐,只能用交談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兩萬多人一起行軍,自然無法做到毫無聲息,但李玄霸只覺得周圍一片安靜,他甚至感覺自己可以聽見遠方兵器劃破皮肉的聲音。
瓦崗賊雖然在衝擊黑石關,依李密的精明,自然不會不防備朝廷軍的側翼突襲,一萬餘人擺成防禦陣型,切斷滎陽軍的道路。
鼓聲響起,李玄霸富有節奏的揮動鼓槌,心理默念:「前進!前進!」
「殺!」一陣響徹天地的喊殺之聲,裴元慶率騎兵急速衝鋒,大軍驟然提速,李玄霸背對沙場,心無雜念的鼓舞著大軍的士氣。
身為三軍主帥,李玄霸很想披甲上陣,戰場上刀戈交錯的聲音,刺激著他的每一個細胞。
但李玄霸知道,自從他選擇隱瞞自己的武力,他必須繼續偽裝下去,否則遠在江都的楊廣,一定會生出疑心,甚至可能直接剝奪他的兵權,讓他去天牢陪伴張須陀。
李玄霸的心理是很矛盾的,他不想背叛楊廣,也不願意失去兵權,讓自己毫無安全感,同時,從楊廣南下江都那一刻起,他對朝廷已經感到絕望了,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一個自己感激的人逝去,這種痛苦根本無法訴說,李玄霸苦澀的笑了笑,不再去想關於楊廣的任何事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