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促膝長談
李玄霸很喜歡魏徵這個人,卻又有些心疼他。在他的印象中,魏徵直言忠諫,死時卻身無旁物,一貧如洗。李世民雖稱他為明鏡,最後又不知因為什麼,竟砸了魏徵的墓碑。
昨夜若不是李玄霸派李苟接回魏徵,只怕魏徵難逃一死,如果魏徵死了,那歷史還會朝著他記憶中的歷史發展嗎?
回到唐國公府,李玄霸便直奔魏徵房間,他需要與魏徵好好聊一聊。
叩門而入,兩人客套一番,各自坐下。李玄霸見魏徵依舊穿著官服,說道:「魏先生,玄霸很敬重您的為人,但實在不忍您血灑朝堂,還請先生切勿急躁,安心等待時機。」
魏徵認真的看了李玄霸一眼,平靜的說道:「下官明白大人的好意,昨晚想了一夜,下官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魏徵說完,站起來,躬身一拜,繼續說道:「恕下官直言,大人如今對陛下,是否忠心不二?」
「先生聽完,能否只放在心裡?」李玄霸沒有斥責魏徵,反問了一句,魏徵點頭之後,李玄霸示意魏徵坐下,笑著說道:「可能你還不清楚,我喜歡公主,遲早會迎娶過府,那時候陛下就是我的家人,你說我對陛下會有二心嗎?」
李玄霸以為這個解釋,可以讓魏徵打消疑慮,沒想到魏徵搖了搖頭,說道:「大人可曾聽說過,易子而食?」
面臨絕境,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交換著吃,更何況只是妻子的父親?
李玄霸明白魏徵的意思,想了片刻,說道:「不瞞先生,玄霸一直畏懼朝堂勾心鬥角之事,所以一直遠離朝堂。但正如你所言,陛下待我不薄,我若是什麼事都不做,又如何對得起陛下?」
「那大人打算如何做?」魏徵覺得李玄霸不似敷衍,輕聲說道:「大人勸下官韜光養晦,想必心中已經有所打算了。」
李玄霸確實思考過自己該怎麼做,只是他對朝堂之事,一竅不通,又能想出什麼辦法?
「先生認為,在陛下心中,玄霸與裴大人孰輕孰重?」李玄霸說完,也不等魏徵回答,自己繼續說道:「在陛下眼中,我只是一個稚子,而裴大人,卻是陛下心中的朝廷柱石。許多人想通過我去扳倒裴大人,難道不覺得這是以卵擊石之舉?」
魏徵默然。
「不怕先生笑話,死過之後的人會變得很怕死。」李玄霸笑了笑,說道:「如果沒有一定的把握,我不可能在陛下面前談論裴大人的是非。」
李玄霸遭遇雷擊的消息,早已傳開,魏徵自然也聽過,所以李玄霸並不擔心魏徵會想到別處去。
魏徵聞言,苦笑一聲,說道:「下官,也有些體會。」
話已至此,李玄霸明白,魏徵已經不會輕易赴死,心中稍安。
「我與先生相識不過兩天,有些問題,本不該對先生說。」二人沉默了一會,李玄霸突然認真的說道:「但玄霸信得過先生的為人,還望先生能夠以實情告知。」
「大人乃是下官的救命恩人,不管大人問什麼,下官一定以誠相告。」魏徵拱手說道。
李玄霸話到嘴邊,卻又生生止住,頓了頓,說道:「問那個問題之前,玄霸想請教先生,以後有何打算?」
魏徵笑了笑,說道:「大人雖說相信下官,卻先問這樣的問題,倒是謹慎的很。」李玄霸面露尷尬之色,告了個歉。魏徵繼續說道:「下官受命來到洛陽,已有赴死之心,但如今卻苟活了下來,又未能面見聖上,有何臉面回去?大人若是不嫌棄,下官願意留在府上,聽憑大人差遣。一來,以報救命之恩,二來,下官想在大人所說的時機到來之時,為天下百姓出些力。」
李玄霸之所以會有所疑慮,是因為突然想起,《隋書》好像就是魏徵主持編寫的,他雖然願意相信,魏徵乃是正直之人,卻又難免有些擔心。
不過想到魏徵昨夜的態度,李玄霸覺得自己懷疑魏徵的為人,確實有些太小人之心了,好在魏徵並不在意。
魏徵願意留在自己身邊,李玄霸開心不已,連忙說道:「先生若是願意留下,玄霸求之不得,只是,不知武陽郡丞那邊,舍不捨得讓先生離開?」
「下官既然已經引起裴大人注意,郡丞大人自然捨得下官離開。」魏徵笑著說道。魏徵笑的很坦然,沒有一絲虛假,想必那位郡丞對他還算不錯,所以心中沒有任何怨憤。
「既然如此,那玄霸明日便派人,將先生家眷接到府上。」李玄霸拱手說道:「先生是否還有其他交代?」
魏徵見李玄霸考慮如此周到,連忙起身拜謝道:「不敢勞大人費心,大人只需派人替下官送封信即可,拙荊自會攜子同來。」
「先生既然答應留在府上,還請先生聽玄霸的安排。」李玄霸過去扶起魏徵,說道:「玄霸雖有忠勇衛之名,但並無實權,無法為先生安排職務,還請先生理解。」
魏徵抬起頭,看著李玄霸略顯稚嫩的臉,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剛過十六歲。但李玄霸的眼神,卻讓魏徵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只能再次拱手拜謝。而後說道:「下官只望百姓安居樂業,對做官並無貪戀,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李玄霸點點頭,說道:「先生也不要再叫我大人了,聽著怪彆扭的。」
李玄霸本想說,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不過還未來得及說出來,魏徵便搶先道:「那魏徵就像李管家一樣,稱呼大人為公子吧。」
「你果然是倔脾氣。」李玄霸笑了笑,說道:「先生坐下吧。」
魏徵笑著坐了下來,說道:「公子也別再以先生相稱了,小人哪受的起。」
「先生長我二十餘年,如何受不起。」李玄霸也坐了下來,說道:「這件事就不要再爭了。」魏徵無奈之下,只能點頭答應。
「公子剛才說,有事要問小人,不知?」魏徵說道。
「玄霸昏迷數月,醒來時間不長,對於過去的事情,實在沒有任何印象。」李玄霸想了下措辭,說道:「對於陛下的為人,玄霸想聽聽先生的見解。若是讓先生書寫歷史,先生會如何評價?」
魏徵的手,輕微的顫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鎮靜下來,說道:「陛下高瞻遠矚,我等仰視而不及其項背。只說運河之舉,當年滿朝文武反對,陛下卻不理會臣子的態度,堅持開通運河,如今幾年過去,天下人才知道這運河的好處。」
「先生應該知道,玄霸想聽的,並不是這些。」李玄霸提醒一聲,說道:「此處左右無人,先生所言,只入玄霸之耳,斷不會有別人知曉,還請先生大膽明言。」
「那公子想知道什麼?」魏徵問道。
魏徵不知李玄霸用意何在,但魏徵心裡明白,既然留在唐國公府,自當視李玄霸為主。
「玄霸只是想知道陛下的脾性,免得以後惹惱陛下。」李玄霸說道:「當年陛下登上皇位,是否有隱情?」
「公子所言何意?」魏徵疑惑道:「隱太子無德,先帝廢之,陛下那時德才兼備,被立為太子也是理所應當之事,公子所謂的隱情,又是何意?」
李玄霸撓撓頭,不知如何回答。
他前世時曾聽聞,楊廣乃是通過陷害楊勇才被立為太子,後來因為調戲先帝的妃子,文帝想要廢除楊廣太子之位,楊廣便鋌而走險,謀害了文帝,這才登上至尊之位。
李玄霸糾結了一會,說道:「玄霸曾聽過一些謠言,是關於宣華夫人與陛下的。」
「此乃逆賊散步的謠言,公子怎可聽信?」魏徵說道:「宣化夫人乃是先帝妃子,先帝駕崩后,宣華夫人自請去仙都宮清修,後來因為身體不適,陛下將他接到宮中,派人照顧,只是宣華夫人還是仙逝了。」
李玄霸聞言,明白過來,說道:「先生所言,解了玄霸心中疑惑,多謝先生。」
「公子,您剛才所言,若是傳到陛下耳中,只怕陛下不會輕饒,望公子以後謹言慎行。」魏徵輕聲提醒了一句。
李玄霸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先生提醒。」
隋朝的真實歷史,已經被李世民掩埋,李玄霸心中生出一絲不屑,暗道:你自己做了弒兄奪位之事,就要誹謗楊廣也做過這樣的事?
「公子想問的,就是這件事?」魏徵見李玄霸說完便陷入沉思,問了一句。
「當然不是。」李玄霸回過神來,說道:「既然陛下所做之事,皆是為民造福,那天下百姓,為何要反對陛下?」
「公子覺得,百姓有這個能力嗎?」魏徵嘆了口氣,說道:「雖說如今逆賊四起,但哪有普通百姓帶頭造反的?陛下開科舉,得罪了多少世家?那些世家皆是一方霸主,當地的百姓為了活下去,不得不依靠那些勢力,世家想要造反,百姓又何罪之有?」
李玄霸聞言,心中瞭然:百姓善則善矣,卻愚也。
「那先生的意思是,陛下並無過錯?」李玄霸不確定的說道,自古帝王,有幾個沒犯過錯?隋朝到了天下大亂的地步,李玄霸相信,楊廣不可能沒有過錯。
討論陛下的功勞,魏徵敢隨口說出,但議論楊廣的過錯,魏徵不得不慎重一些。不過,李玄霸乃是他的恩人,魏徵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陛下不是聖人,當然會犯錯。識人不明,剛愎自用,濫殺臣子,貪圖享樂,不顧民生,勞命傷財。對於帝王來說,這每一條都是大錯。」魏徵一字一頓的說道,似乎每一個字,都耗費了他許多力氣。
「但陛下最大的過錯,應該是至今還沒有醒悟過來吧。」李玄霸很平靜,很隨意的說道。
「公子所言甚是。」魏徵見李玄霸從容淡然,深受折服,說道:「如今天下雖亂,但朝廷還是有足夠的力量安定天下。不過,前提是陛下能夠自省,不再受奸臣蒙蔽。」
魏徵所說的過錯,歷朝歷代的君主,多少都會犯一些。
皇帝也是人,對於臣子,當然會有親近疏遠之分,只不過楊廣的運氣不好,親近了不該親近的人。身邊有奸臣鼓吹天下安定,楊廣驕縱也在清理當中。至於貪圖享樂,李玄霸嗤之以鼻,所有人都想當皇帝,難道不就是為了享受榮華富貴?
「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李玄霸嘆了口氣,說道:「別的事還好說,但天下百姓都不再向著陛下,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
魏徵咀嚼著李玄霸那那兩句話,深以為意,也無奈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