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混亂之中的神殿
這裏已經沒有雲霧了。
走了二十七天,雖有停歇,但速度一直不曾減。葉撫已經到了雲霧都夠不到的高度了,他往下看去,依舊是雲海,而往上,看到的接近於深空的幽藍色。太陽在這個高度顯得特別耀眼。
葉撫虛眼看著太陽。虛眼不是因為覺得灼目,而是虛眼看太陽早已是刻入本能中的習慣。
那一輪太陽燃燒著,同不知在哪裏的藍色星球一般,太陽也是東升西落,也是夏熱冬寒。但不同的是,這裏的太陽是圍著這片土地轉的。
從山峰穿過雲霧層後,葉撫就沒有見到過其他人了。
他們幾乎都被雲霧層攔下,無法到達這裏。
然而,即便是在這裏,也依舊看不到山頂,甚至無從得知,離山頂到底還有多遠。葉撫的視野裏,渡劫山的山峰明明是筆直地插在幽藍色的天空之中,卻看不到頂在那裏,就像是山頂並不在這片天裏。
停在這兒,周圍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安寧得像是奇跡一般。
吸了吸氣,他轉過身,朝著幾乎豎直向上的、看不見的山頂出發。
步伐依舊不變,隻是他不再停下來看周圍的風景。穿過雲霧層後,渡劫山也就沒有什麽風景了,沒有龐大的石林,沒有鬼斧神工的天然石雕,也沒有各種值得探險的洞窟,甚至連陡峭都不如雲霧之下的地方陡峭。
光看地貌,會覺得就連普通人都可以來攀爬,畢竟平緩許多。然而,這裏卻幾乎沒有人到達。
無疑,雲霧之上跟雲霧之下不是同一片地,不是同一個概念。
渡劫山在這裏的威勢與排斥,已經不是修為夠高、神魂夠強就能抵抗的了,需要一些更加玄妙的東西。
葉撫步伐不停,一步接著一步去填補到山頂的距離。
渡劫山有著十分明顯的分層結構,山腳到山腰前是一層,到了山腰後,便有一處比較平緩的停歇之地,此後便是山峰,然後穿過山峰的雲霧層後,又有一層平緩之地,最後便是山頂,像是筆直的山塔一般,直直插向深藍的天空。顯然,最後一層便是山頂。
當葉撫到了這一處平緩之地的最末時,清晰地看到,最後一層的山頂雖然幾乎垂直,但並非無路可走。從最底下開始,有一圈環繞著山體而上的環山路,是階梯狀。梯路並不寬,並排著大概隻能同時經過兩三個人,若有胖的人,一墩往那兒一站,其他人便別想著能夠超越。
這樣的環山梯路顯然不會是鬼斧神工,是有人刻意修築的。
在這樣的地方修這樣一條山路,會有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呢?畢竟,這地方,可是證得大道的聖人們,都難以抵達的。
有人修路,自是極佳,葉撫大步向前,繞過最後一層的山體,欲上梯路。
當他繞到梯路路口時,見到在那路口,站著個健美的姑娘,她正看著梯路犯愁。
是董冬冬呀。
見著她,葉撫就覺得心情好,臉上掛著笑,走了過去,打招呼,“董姑娘!”
董冬冬似入神太深,嚇了一大跳。她連忙轉過神來,警惕張望,見著葉撫走過來了,才呼了口氣,“是你啊,葉撫。”這般鬆口氣,立馬反應過來,瞪大眼睛,驚道:“怎麽是你!”所有的不可思議全在那一對秀美的眼睛裏。
葉撫笑道,“怎麽不能是我。”
董冬冬驚得張大嘴,她走過來,繞著葉撫上下打量一圈,“你居然可以走到這兒來!我還以為憑你這小身板,頂天在山腳上動一動呢!”
葉撫無奈,“你一路過來,難道沒有見到比我身板更小的嗎。”
“倒也是。但是!”董冬冬驚訝沒有消停,“能走到這裏的,你是第一個!”
葉撫說,“你肯定是對身板小的人有偏見。”
“我才沒有偏見!”董冬冬瞧著葉撫說,“隻是你們的確太瘦了。”她想了想,然後說:“既然你能到這裏,那說明你修為應該很高吧。”
葉撫點頭,“還算不賴。”
“修仙有這麽神奇嗎?居然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本質。”她嘀咕一聲,然後說:“出來走這一圈,真是長見識了。”
葉撫問:“你沒修過仙嗎?”
董冬冬搖頭,“我爹說了,修仙是在向天索取,是逆行,也等同於把對身體的主導權交於天地。我爹不讓我修仙,而是從自我出發。”
“自我?”
董冬冬點頭,“我爹說,人體本身是一座秘藏,不斷開發探究,並不會比修仙差,而且還能對自我有相較之更加大的主導權。隻不過,這種修煉方式很難,一般的人做不來,才沒有成為主流,甚至快要失傳了,最起碼的,我走了這麽多路,沒有看到第二個人這樣修煉。”
葉撫笑了笑,“聽上去很厲害啊。”
董冬冬蹙著眉,“本來之前看你體格好,想收你為徒,把這種修煉方法傳給你。沒想到你已經是個修為高深的人了。”
“這能隨便傳人的嗎?”葉撫疑惑問。
董冬冬點頭,“我爹說了,能像我們這樣修煉的人不多,碰到一個都很難得,所以能傳授的話就傳授。”
“我還以為是你們家的秘密功法呢。”
董冬冬哈哈大笑,“才不是秘密呢!我爹巴不得這種修煉方法傳遍天下。”
“你爹到底是什麽人?聽上去很厲害啊。”葉撫問。
董冬冬想了想,“出門前,他也沒說不可以跟別人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出名的人,隻是在我們村裏名氣大,說出來你肯定也不認識,他叫董洪雲。”
“這麽說,你們村都是像你們這樣的人咯?”
董冬冬又慢半拍地警惕問道:“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那麽多?”
葉撫笑著搖搖頭,“怪我問太多了。”
董冬冬挑眉問:“為什麽要這麽關心我的事?葉撫,你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葉撫笑道:“我們才見過兩次而已啊,怎麽也談不到喜歡吧,我隻是很好奇而已。”
董冬冬點頭,“那就好,要是你真的喜歡我,我會很煩惱的。”
“為什麽?”
她凝眉正色,一本正經地說:“我現在隻想好好修煉,不想談情說愛。”
葉撫愣了愣,不由得想,真有好孩子的感覺。像極了讀書時,那一句“我現在隻想好好學習,不想談戀愛”。
葉撫眨眨眼,“那,好好修煉!”
說著,他笑著從董冬冬麵前走過去,準備上梯路。
董冬冬見著,連忙說:“危險!那梯子很——”她張大嘴看著葉撫一腳踏上梯路,然後越走越遠,“難走的……”
葉撫上了梯路,回過頭笑問:“要不要我教你怎麽上梯路啊?”
董冬冬下意識問:“怎麽上啊?”
“拜我為師啊,當我學生我就教你。”葉撫笑道。
董冬冬一愣,想起這話似乎是之前跟葉撫說的。她惱火地在身邊的銅爐上拍了一巴掌,大聲道:“我才不要!”
“那我走啦,去山頂上看風景咯。”葉撫說完,笑著揚長而去。
董冬冬在後麵咬牙切齒,“哼,有什麽好神氣的!”
看著葉撫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裏。她越想越氣,“這人也太可氣了!一點都不友好!”
氣不過,不服輸,她便又去嚐試踏進梯路,然而腳踏進去的瞬間,整個人直接被掀飛。
連著試了好幾次,吃足了痛後,老老實實地坐在銅爐旁邊悶聲憋屈。
環山梯路上,葉撫笑意未絕。
雖然是有逗逗董冬冬的意思,但的確,葉撫還是很驚歎她的本事的,背著那樣大和重的銅爐,都能穿行渡劫山崎嶇的山路,走到這裏,非常難得。這是一般的聖人都做不到的事。他隻得承認,他們那樣的修煉自我的方式很厲害,但也會清楚認識到其難度與苛刻性。
老實說來,董冬冬的性格和天賦的確讓葉撫很心動,想收她做學生也是不假。但他其實也清楚,跟著自己讀書對於董冬冬來說並不是很合適的選擇,她性格不羈灑然,是不應該被束縛的飛鳥,所行所作一切隨她自己心意是最好的。
至於她爹以及她們村子的故事,那就是還很遙遠的事了。
葉撫朝旁邊看一眼,看盡雲海山川,看盡天際遙遠。
心道:這座天下從來不缺乏故事,也有著許多秘密。但它們之中,許多許多都還在遙遠的地方。
而想要望遠,隻能登高。
渡劫山最後一層的山頂不知有多高,自然,環山梯路也就不知道有多少階。每一道台階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若不足以旁邊山體的變化,會以為其實一直在繞圈子。
葉撫不驕不躁,不急不緩,一階一階地向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跨過了多少道台階。
他所抵達的高度,往下望去,因為太高,幾乎已經看不到環山梯路的路口了。而這個高度,也已經快要接近那埋藏在深藍色之中,看不見的山頂了。
……
這一處地方很奇怪。
明明是在渡劫山上,卻根本見不到山的模樣。山體呈現出極度的扭曲狀,像是捏糖被人捏成了奇形怪狀的模樣。深藍色的天空在這裏呈現出漿糊的感覺,雖然那是無形的,但在視覺上給人的感覺是一灘被隨意攪弄的江湖。太陽光射進來便分崩離析,變成各種混亂的顏色,毫無規律地擺放在各處。
扭曲的山體、漿糊一般的色彩、混亂的天空。像是一幅被打翻的墨水了的汙染的畫作。這樣的地方,給正常人看一眼都會覺得眩目、惡心。這裏就像是失去了構成事物的規則,一切都陷在無意識的混亂之中。
尚白站在最後一道台階上,看著麵前扭曲、混沌的一切。
他的身後一切都是完好的山體和幾乎一模一樣的台階。身前和身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地方。
“幾千年過去了,一切都還沒變。”他自語一聲。
額頭的一滴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拉出一道汗痕來。
他知道擺在自己麵前的選擇是什麽。想要探究渡劫山的秘密,便要踏進那混亂之中,但同時也要直麵混亂規則的排斥力。光是站在外麵,他便感覺得到,這種排斥力跟渡劫山其他地方的不一樣,其他地方的隻是渡劫山本身的排斥,而這裏的排斥是規則的排斥,是創造萬物的規則的排斥。
正是因為這裏的規則是混亂的,所以構築成的一切事物都是混亂的。混亂的色彩、混亂的形狀、混亂的氣息。一切都是無序無律的,找不到任何完整的東西。
如果走進……尚白演算著這種情況。他是完整世界之下存在的人,如果走進這混亂世界,有兩種可能,一是被排斥撕扯,二是被同化,成為混亂的一部分。
除非能夠抵抗混亂的排斥。
抵抗住了,便能一探渡劫山之謎,抵抗不住便會成為混亂的碎片,這種碎片不單單隻是把身體撕碎,而是任何存在形式都被撕碎,神魂、無形的大道、血氣、氣運等等一切都被撕碎,要麵臨的絕對不止是死亡那麽簡單,是徹底消失。
在這樣的大冒險之下,尚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踏進去。
當他決定進去的那一刻,沒有任何遲疑,不想其他。
因為他叫尚白,是一往無前的大劍仙。沒有理由能讓他後退,死不能,灰飛煙滅也不能。
一身青衣,長發飄飄,是百般萬種,都不可忘卻的風情。他一步踏進去。
像是掉入深潭之中,尚白感覺身周的一切都變得奇怪起來,身體上下每一處都如同被美人素手輕輕抓住。並沒有預期之中的撕扯感,隻有一種很難用言語去形容的感覺。對於尚白而言,身周既像是環繞著許多豐乳肥臀的美女,她們的每一寸肌膚都與自己緊緊貼合,也像是掉進了泥鰍坑裏,濕黏滑膩。
一切都變得混沌起來。他漸漸地無法去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感覺,無法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無法意識到自己在哪裏,甚至無法意識到自己的意識。
猛地一瞬間,他意識驚覺。
如果說規則萬物構築起來的基礎,那麽現在就相當於是基礎坍塌了,再高的樓房都會瞬間消融,一切都會被剝離。
意識到這一點的尚白,心神堅守,身周劍意呼嘯,刹那之間結成規則圈。圈最外麵是淩亂的劍氣,這些劍氣不斷被混亂所吞噬,吞噬後,立馬又有新的劍氣補上,圈內是尚白自己道意放出來的規則,用以容身。
就這樣,他在這片混亂之地站穩了。除非他一身的劍氣被消耗殆盡,不然的話,這體外的劍氣罩能夠一直將他與混亂隔開。
此時,他才明白最為關鍵的是剛進來的那一瞬間,混亂對規則的吞噬,若是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應對,那麽等待的隻有化作混亂的一部分。
站定後,他大步向前,在扭曲與混亂之中行走。
他四顧,發現這裏是一片無垠之地,到處都呈現出一種色彩流動的感覺,沒有任何具體的事物,除了無法形容的混亂,別無他物。
“渡劫山到底連接著什麽?隻是這一片混亂之地嗎?這混亂之地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尚白懷揣著這些疑惑,向前走著。
這裏什麽都是混亂的,時間也是如此,所以尚白無法察覺到任何時間流逝的痕跡。他無從得知自己在這裏走了多久,也無從得知自己在走向哪個方位,隻是順著心意走下去。
終於,在某一處見到了一扇大門。
隻有一扇門,很高很大,雕龍刻鳳,像是什麽龐大宮殿的正門。
那裏不知是不是混亂的盡頭。
“為什麽混亂之地會有完整的東西?”
尚白沒有猶豫,邁步過去,然後推開大門。
一眼看去,門內當真是一座宮殿,而宮殿的布置讓他第一時間意識到,這裏是一座神殿。神殿裏規則完整,與那天下一般無二。
神殿最前、最上、最裏,是十九階台階,台階上是一個蒲團,以及沒有麵容的神像。
蒲團上坐著個人。他閉著眼,火紅色的神輝在眉心掠動。
“神?”
尚白皺著眉。這裏怎麽會有一尊神?
他向前一步。
蒲團上那人猛然驚醒,睜開眼看去。
尚白正欲開口報出身份和來意,畢竟自己為客他人為主。
卻不想,蒲團上那人立馬站起來,慌張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尚白想不明白為什麽他要道歉。有些疑惑,怎麽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尚白眼神一凝,想到一種可能性:那個神也是外來者,並非這裏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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