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先生,該換紀元了
“鬼穀傳人……”
李命看著底下氣息滄桑陰鬱的年輕人,思緒跳躍到幾千年前。
“你的師父是黎央?”
家川點頭,“恩師時常提起過先生。”
李命笑了笑,“那是,當年他被我一指點穿大道,見大聖人玄關而無可奈何。”
家川無悲無喜,“的確,他在坐化時還說起這件事。”
“所以,你是來討個公道的?”
“不,師父是我親手送走的,他也並沒有記恨於你,所以並沒有討個公道的說法。”家川平常地說著。
“你殺了黎央?”
“是的。”
李命看了看他,沒有問為什麽,回到正題,“那你來做什麽?”
家川挺起脊梁骨,“我來,幫天下討一個公道。”他的氣勢節節攀升。立在大地上,卻像是從天而降。
幫天下討一個公道?
李命微微凝眉,“向我討?”
“是的,向長山先生你討一個公道。”
“向我為全天下?”
“是的。”
李命看向一旁的陳放,他如同一個不關己身的旁觀。李命再看向家川問:“你要討一個什麽公道?或者說,我占了這座天下什麽便宜嗎?”
家川說:“我問先生幾個問題。”
“請。”
“第一,神秀湖之地本為落神坡,是生息駁雜、氣運翻覆之地,儒家是出於何等目的,耗費如此時間、精力來此發展?”
“正因為生息駁雜、氣運翻覆,才來此開辟。”
“那儒家真可謂大氣節。”
李命說:“你繼續問。”
“自神秀湖建成起,便承擔下了曆次鯨落告靈儀式,這是為何?”
“鯨落有靈,萬物起於此,自然母氣曆次率先經過神秀湖,若不指引,必定對此地造成極大的破壞。”
“有傳言,神秀湖大潮順利完成後,神秀湖都將受到天地反哺,是否為真?”
“是真。”
“受天地反哺,是否才是儒家建立神秀湖的根本原因?”
“並非。”
“據觀測,神秀湖氣運每隔一千年便回溯如潮,高高湧起,直至而今,已是一流勢力中的頂尖。儒家是否有意讓神秀湖獨立出去?”此問算是問到了敏感處,家川語氣也淩厲起來。
李命凝眉,“沒有。”
家川忽然收起氣勢,笑問:“長山先生會說假話嗎?”
“會。”
“那這句是假話嗎?”
“不是。”
問的什麽,答的什麽,也成為真假迷離的猜測。
“長山先生,我有一個猜測,能否請你幫我決斷?”
“我無意於此,但我答應你。”
家川開口說:“先前的神秀湖已經是一流勢力中的頂尖,可以猜測,此次大潮順利結束後,神秀湖將迎來一波天地的反哺,然後借此反哺,一躍成為儒釋道、守林人之後的第五頂尖勢力,將會誕生至少一位大聖人。儒家既然決意不把神秀湖獨立出去,那麽,顯而易見的事出現來,儒家本為頂三家之一,加上神秀湖後,毫無疑問,將躍然道、佛以及守林人之上,這對於天下資源、氣運的爭奪,以及大勢的應對,將更加順利。”他看向李命,“請問長山先生,這個猜測是否有錯呢?”
李命並未直接反駁他,而是問:“你認為成為頂尖勢力的條件是什麽?”
“當一個勢力不可替代時。”
李命又問:“那你覺得神秀湖又有什麽不可替代的地方呢?難不成,除了儒家,就沒有人能實現第二個神秀湖了嗎?”
家川說:“正因為神秀湖沒有不可替代的地方,所以沒法成為真正的頂尖勢力,也正因為沒法成為真正的頂尖勢力,所以儒家沒有選擇將其獨立出去,而是充實己身。”
“充實?”
“是的,氣運的充實、實力的充實、名望的充實……等等等。這樣的充實實現後,儒家將成為第一個能觸及到某一層次的勢力。”
“某一層次,什麽層次?”
家川笑了笑,“長山先生難道不知道嗎?”他又笑著自答,“長山先生應該知道的,到了你們這樣的地步,自然能看到那個層次的。”
“噢?你又知道?”
“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那你這樣說。”
“自然是因為長山先生知道。”
“憑什麽認為我知道?”
“難道你不知道?”
李命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家川又問:“建立神秀湖的決定,是至聖先師提的吧?”
李命未答。
“長山先生問過至聖先師為什麽要做這個決定嗎?”
李命依舊未答。
“長山先生或許想問,但是因為某種因素,比如說……”家川聲音微微低沉,“憂慮,疑惑,甚至是……害怕。而沒有問出來。”
“黎央教的你這些?”李命岔開話題。
“他沒教我這些,甚至不願教我這些。”
“所以,你殺了他。”
“是的。”
李命淡淡問:“你覺得你是個聰明人?認為自己醒悟得早?”
“我一直很清醒。”
李命輕蔑一笑,“你覺得你看透了這座天下的秘密,所以來這裏,一番說教。”
家川並沒在意李命的嘲諷,而是幽幽地說:“先生,該換紀元了。”
“好一個鬼穀傳人,不出世便知天下七八九分。你說換,就能換嗎?”
“不,你說換,便能換。”
“世難未來,何來的換紀元之說?”
“一昧地在原來的圈子裏繞,永遠走不出去的。就像現在的先生你,守著這一方祭壇。”
李命說:“這不叫一成不變,這是本該一直做的事。”
“那先生,你認為你守護的是什麽?”
家川問了先前陳放問過的問題。
“這不是守護,隻是攔著你們。”
“為何攔著我們?”
“因為,我想完完整整地看一場告靈儀式。”
“先生,你意氣用事了。”
李命搖頭。
“難道先生你不覺得單單依靠圉圍鯨來完成自然母氣的循環,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嗎?為什麽我們不尋求改變呢?”
“這是天地的選擇。”
“天地,天地是什麽?先生你認為天地有靈?還是有靈才有天地。”
李命指著上麵,“上麵是天,指著下麵,下麵是地,天地就這麽簡單而已。人類生存在這裏,並不意味著是這裏的主人。天地選擇人類,也可以放棄人類。”
“那麽,人類該順從天地,還是該反抗,尋求新的出路呢?”
“這是曆古以來人類都在思考的問題。我不是全知全能者,沒法告訴你答案。”
家川笑笑,“也是,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人類。”
李命感受著祭壇裏母氣被指引的速度。很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不妨說就快要完成了。大潮壓在神秀湖上麵,底下的人看不到天色如何,但是李命知道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家川說了許多敏感且晦澀的事,李命不得不去承認,一些事情他說得很有理,但是那並不會妨礙他要照料好神秀湖局麵這件事。
對於家川這個人,李命有些捉摸不透,鬼穀一千多年未出世,其間發生的一些事情也並不能完全去知悉。所以,李命沒有選擇再和家川去說那些“天下”、“秘密”之類的事。
“你要站在陳放那一邊嗎?”
“不,我是站在神秀湖的對立麵。”
“甘願看著母氣被瓜分,天下紊亂就是你們想要的?”
“那樣可以更快迎來世難。也可以,避免儒家第一個觸及到那一層次。”
問也問完了,理由也說了。每個人都是名正言順,每個人都是正正確鑿。不同的隻是所謂的立場。
於是,山河與神祗的爭鬥中,湧進了另外的力量。
鬼穀屬縱橫家,曆來在哲學、博論上建樹頗有成果,而在修煉一途上的表現,則具體到了神魂。鬼穀一家的人,曆來都是神魂修煉的大家,時不時便有九兩神魂的人出現。
比較讓李命擔憂的是,他並沒法感受到家川的神魂修為如何,也就是說家川並非普通的神修,可能蘊含著某種範疇外的東西。
當家川的力量湧入神秀湖後,李命的疑惑便更深了。
那是一種特別晦澀的力量,倒的確是強大的神魂,但是其形意完全不是所熟知的神魂形意。普遍的神魂形意,是以虛應實的,也就是虛幻的存在方式,發揮出實體的力量。但是家川的神魂形意則不同,是以無形應虛。李命完全無法感受到他神魂的存在方式,但偏就能感受到那一股晦澀的力量。
像是太平的山河裏,忽然湧現出鬼魅,攪風弄雨。
“這是什麽力量?”李命問。
“神魂的力量。”
“為什麽我沒有感受過?”
“你也說了,你不是全知全能者。”
李命眉頭泛起,身形招展,為山河再添一道清風。
第一道清風,是為了吹散神祗的信仰;
第二道清風,是為了吹散鬼魅的作祟。
但是,家川那古怪的力量讓李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一般來說,這天下萬般人,萬般大道,同出於一座天地,許多地方都是相互關聯的,相互之間能夠尋找的製約的方式,但是家川的古怪道意卻讓李命尋不到製約的方式,就好似不是出自這座天地的道意一樣。
這樣李命感到憂慮。第一次為局勢感到不妙。
先前即便是陳放出手,他都能預料到,也有製約的辦法,甚至更多的大聖人來此地,都能去製約。但是偏偏來了一個預料之外的家川。與其說是預料之外,倒不如說那是難以去預料。
而偏偏這個預料之外的家川又帶來了如此奇怪的力量,尋不到根源的力量。
鬼魅在山河裏遊蕩,清風吹散不了,肆無忌憚地吞食文字思想。局勢開始往陳放那邊倒。
李命不得不一邊應對,一邊快速地推衍家川這種古怪神魂力量的根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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