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歡樂的晚上,我也跟著開心了起來啊。”
看著屏風後轉出的人影,主人搖搖晃晃拍著手,莫名笑了起來:
“說得真是好,極樂之宴,本就應當是百無禁忌來,揭開你們的紗,讓新客好好看看你們的臉”
黑色的人影們站立在案前,從頭到腳都纏著厚實的金邊黑綾,像精心打扮的禮物。賓客中爆發出更大的欷歔聲,無明看到一雙雙炙熱的眼球在自己和人影之間來回的轉,嫉妒、貪婪、渴慕、豔羨種種情緒流出,都**裸的不加掩飾。
“請新客恕我唐突。”
主人躬身長拜,他走到第一個人影麵前,揭開了黑綾一角。
嘭
飛玄道人猛得站了起來,他仿佛受了偌大的驚嚇,猛得將身後侍奉的女人都撞了個踉蹌,手裏金樽在地上敲出脆響,灑了滿地的酒漿。黑綾下是一個白發如霜的美麗女人,明秀的臉,眉目婉約,梳著婦人的長樂髻,似乎已不是少女的年齡。
的確是個美人,但就算絕世的美人,也不至於震愕到如此地步,更何況飛玄道人滿臉不是見到美人的活色生香,更像是白日撞了活鬼
“他他娘的”
無明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飛玄道人便把羅盤凶戾抄在手心,全身戰栗著抖了起來:“你他媽是誰,你怎麽知道這些事”
“這裏是極樂之宴,自然是要以極樂來宴客。”主人淡淡一笑:“我對您的事一無所知,隻是不忍看到新客心底的愁緒,才用了些小手段,來滿足您的意願。”
“怎麽怎會有這種屁事”飛玄道人慢慢搖著頭,腳步虛浮後退了幾步:“她死了,不是這不是她”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也無。”主人歎息:“真與假這種東西,看似明了,可又有誰能忍心去分清呢”
他廣袖輕揮,白發的美麗女人於是輕盈上前,挽住了飛玄道人的手。
飛玄道人如遭雷擊,全身都在顫抖,終於捏緊羅盤的指尖垂下,沒能拒絕。
“莫非是尊夫人”主人問。
“是老師的妻子,教我堪輿和尋龍。”飛玄道人僵硬轉過頭,神情恍惚:“我被老師逐出真武山後,她死了,聽說是死在了西平原的一座陰墳。”
“明明有分香之意,卻礙於人倫大防,隻能強作忍耐嗎”
主人輕輕拍起了掌:“請盡情歡樂罷,這裏是員嶠,是白玉京,此處沒有禮教,沒有約束,是可以肆意妄為的無天無天之所極樂之宴,就應當是百無禁忌。”
中門敞開,滿地的月光像潮水一樣清涼浸了進來,飛玄道人木然跟著女人走出白玉京,沒有理會同伴的連連示意,像是被山中鬼魅給勾走了魂魄的樵夫。
“你究竟是誰”最後,他嘶啞回頭問了句。
“王服。”
“王服”
“我出身於苦天人的疆界,師從夫子,是龐自然的師兄,也是員嶠仙島的島主。”主人含笑掃了無明一眼:“還有什麽疑惑嗎”
“荒唐你”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也無,新客忘記我的前言了嗎”主人淡淡提醒:“春光宵短,長夜苦寂,請罷。”
飛玄道人嘴唇蠕動了刹那,還是默默低下頭,避開了無明的目光,被女人攙扶著下去了。
“請。”
在第一個人離開白玉京後,主人又再次掀起黑綾,這一次,騎士中有人爆出了驚呼聲。
“娘”
“大統領你還活著”
“阿蓮”
“老四老四是你嗎”
在接連的驚呼下,鬼魅的一幕幕接連浮現,怪異的,讓僅剩的幾個人心頭都不寒而栗。像是有鬼神深夜倒吊下屋簷,用綠油油的雙眼,陰森凝視著人的每一寸的肌膚。
再也沒有比這更華貴的殿宇,每一寸磚石都明淨如美玉,香薰名貴的像神人爐中才有的馥鬱氣息,尊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即便是天外的仙鄉,精美也似乎無過於此了。
但這一切。
莫名的,詭異的,就像妖魔食人的群宴
“許青”
張嫣茫然站起身,看著主人揭開黑綾下,出現的那個長身玉立的儒衫讀書人,眼圈瞬間紅了起來。
言語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淫邪、炙熱、悲慟、醜惡、酸澀、苦楚種種**被**揭開,褪去掩飾的衣衫,毫無保留的,全部展露在人前。
人影漸次散去,主人微笑著環視四周,像妖魔看著人墮落的笑,然後輕輕揭開了又一麵黑綾。
嘭
公羊先生瞳孔緊縮,老人慌亂起身,嘴唇顫抖著動了動,死死盯著黑綾下那個小小的身影,喉嚨深處裏發出一聲嗚咽。
黑綾下,是一個**歲大的男童,穿著虎頭鞋,在他腦門上印著一個青色的舊疤。
“先生”無明霍然低喝:“不要去”
這聲叫喊驚動了呆滯的男童,他茫然轉了轉眼睛,當目光移到顫抖的老人身上時,愣了良久,然後傻笑起來:
“爺爺”
在一切都似是寂靜中,公羊先生的身影也消失在白玉京內,主人緩緩出了一口長氣,唇角揚起個弧度。
此刻。
整座白玉京內,除了那些陌生的賓客外,剩下的,唯有無明和謝梵鏡兩人而已。
“今晚的極樂之宴,也終要結宴了嗎”
主人含笑歎息了一聲,他看向謝梵鏡,長揖一拜:“請罷。”
噗
他的手僵在了原地。
輕薄的黑綾此刻仿佛具備了無邊的重量,重得像一座山。
主人轉過臉,看向無明,臉上第一次顯露出疑惑的表情。
短暫的沉默後,他對著無明微微頷首,然後揭向另一匹黑綾,但意外,手上的動作也是同樣的僵住。
隨著這兩次僵硬的動作。
白玉京外,那澎湃衝擊著山崖的潮水和月明,都像眩暈般的微微蕩漾了,霎時虛化。
天地空出大片片的留白,一物不存,良久之後,才被漸漸顯現的月明和潮水緩慢填滿,回到了最初的景狀。
“真是有趣”
錯愕過後,主人快意擊掌笑了起來,神情有些不解,卻並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兩位新客,還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