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八章 暗流涌動
三人縝密商量了一番,渾然不覺暗地裡,有一對眼珠子於光線昏暗的拐角處,陰森窺視著這裡。
關中,長安城。
距大將軍府邸不遠,掛有『戲府』匾額的深宅大門外,駐守著五百持戈披甲的將士,個個身軀健壯,威武不凡,乃是從長安城外調來的一支嫡系精銳。
期間,不斷有官府的差吏來來往往,將一箱箱密封的箱子從馬車卸下,運至府內。
箱子放在前庭,衙役們老實退出府外,沒有一字一句。
每天皆是如此。
較為寬闊的青石平道上,下了早朝的王允有意繞道路過此地,跟在他旁邊的,還有當今的國丈伏完。
遠遠望著戲策府邸,王允捋起白花花的鬍鬚,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眼眸眯了起來。
細細算來,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那位先生了。
數月前,戲策對外宣布閉關辟穀,謝絕一律會客拜訪。至於府內大小事務,則由他那位大弟子郭淮代為處理。
眼下正值軍事吃緊,作為呂布心腹的戲策,卻這個時候選擇了閉關?
誰會相信!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很清楚,這不過是個欲蓋彌彰的幌子。
直至數日前,長安城內漸漸流言四起,說戲策已經病逝於床榻,故而向外宣稱閉關,為的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驚慌。
於是,獲悉此訊息的長安官員紛紛攜禮登府,名為拜訪先生,實為試探虛實。
這些心懷鬼胎之輩,自然是被甲士阻在門外,之前上級下過死命令,不準任何人踏足戲府,哪怕皇親貴胄,也不得越線半步。
有人不信邪,想要強闖,結果被駐守的軍官一刀斬落腦袋,嚇得眾人無不退散。
此事之後,戲策身亡的消息,傳得越來越凶,不少人都在猜測,戲策到底死了沒死。
一些暗中培植的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司徒公,你覺得戲策這廝是在故布疑陣,還是真的早已經身隕人亡?」伏完壓低了聲音。
當初,他也曾去拜訪過戲策,儘管他作為當今天子的老丈人,可鎮守府外的甲士也一樣沒有給他面子,將他驅逐開來。
伏完對此是恨在心裡,卻又不敢發作,只好悻悻而退。
「戲策若是死了,那這關中也早就翻了天了!他那大弟子郭淮固然有幾分本事,卻畢竟年少了些……」王允微微搖頭,語氣很是篤定。
話是這麼說,可若非他那義女貂蟬透露,他指不定還真以為戲策已經死了。
至於箱子里的東西,王允估摸著是校事署從各地搜集來的秘報軍情。
「沒死的話,那為何要調集軍隊鎮守府宅?」伏完面色凝重,對此尤為不解。
「這個么,據說是怕死……你也知道,關中近些時日不安穩,謠言四起,難免會有人心生歹心。呂布和他的妻女俱是不在長安,所以作為呂布心腹而掌握著關中兵權的戲策,就成了刺殺的上上之選。」
王允說得自信,彷彿對戲府里的事情,全都了如指掌。
別人進不去戲府,但有人能進!
「您是說,戲策演這一出,是故意想引魚上鉤?」伏完聽完豁然開朗,神情頗為驚訝。
王允微微頷首,認可了這點。
隨後,伏完想起一件事來,又與王允說道:「前兩日,在淮南戰場的馬超突然返回了長安,去了戲府,但沒過幾日又快馬出了長安。我估摸著他會不會是去蕭關對抗他的父親馬騰,所以,咱們要不要提前知會韓遂一聲,免得他措手不及。」
王允人老成精,哪會料不到這點,早在馬超返回長安時,就已經派人通知韓遂去了。
離開之時,王允勾了勾手指。
暗中顯出一道身影,在陽光所照射不到的陰暗屋檐下,只露出半個腦袋,語氣恭敬道:「主上,有何吩咐。」
「好生盯著這裡,有任何風吹草動,記得第一時間來報。」王允將撫須的老手放至身後,眼眸里似是陰沉了幾分。
他這一世,經歷過無數坎坷,所以遇事不會再像年輕人那般輕浮氣躁,一旦出手,勢必會確保萬無一失。
「遵令!」
屋檐下的聲音應下之後,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見,彷彿從來都沒有在這裡出現。
戲府內,後庭院偏南的一處幽閣。
這裡環境清幽,流淌著一條很小的溪河,河畔邊栽種著許多古樹,偶有鳥雀停在枝頭,嘰嘰喳喳的把歌來唱。
時值晚秋,庭院里落滿黃葉。
對外宣稱閉關的戲策坐靠在輪椅,在他的大腿上,坐有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用手扯著父親的鬍鬚。
這位坐鎮後方的大謀士當場疼得直喚:「昭兒,輕點兒!」
小姑娘聽得這話,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發的開心起來。
看著女兒那般開心的笑顏,戲策心中為之一暖,也終於能夠理解,為何將軍會那般寵愛小鈴鐺了。
若換做兒子,估計早已經揍得半死了吧!
正當父女兩共享天倫之時,一名身姿瀟洒、身穿玄色長衫的青年經過苑門,大步朝這裡走來。
來到戲策面前,青年拱手作了一禮,然後將手中的竹簡遞出,態度恭敬道:「戲師,這是方才王掾史派人送來的密報,請您過目。」
尋常小事,他斷然不會來驚擾這位恩師。
戲策見這位大弟子不急不躁,心中頗為滿意。他將女兒從身上放下,隨後將竹簡接過,在大腿上展開,細細瀏覽起來。
女兒見父親有了新歡便忘了自己,頓時鼓起粉腮,氣鼓鼓的撲來,想扔了這卷竹簡,卻被父親一隻手牢牢的抵在一旁,任她手腳並用,也前進不得半分。
這位在外人眼中尤為孱弱的文士,在女兒面前,卻是力大無比。
看完竹簡,戲策笑了起來,蜀地多賢能,這話一點兒不假。
情報中,這個名為法正的傢伙,果然不是一個善茬,對戰爭時機的把握,簡直精準無誤。劉璋若能聽其建言,估計今後也會成為一個尤為棘手的麻煩。
好在,劉璋沒有鳥他。
既然你們益州不需要此人,那咱們就該想個辦法把他給招攬過來。
雖然呂布麾下文武不少,可人才嘛,又有誰會嫌多呢?
戲策只是笑著,身為大弟子的郭淮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不過,要讓法正加入,估計得費一番功夫。
「這事不著急。」
戲策將竹簡收起,遞給了女兒,後者則狠狠的扔在了地上,跳起來用腳跺了跺,留下幾個沾滿灰塵的小腳印。
畢竟還有好幾個月張松才會入關中進貢,到那時,再看看能不能從他的身上,獲得些有用的情報。
眼下最主要的事情,還是儘快解決當前的危機。
「伯濟,說說現在各地的戰況。」
女兒張開小手求抱抱,平日里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戲策頓時免疫力全無,伸手又將女兒抱回在了大腿。
聽得恩師問起眼下局勢,郭淮在腦海里梳理了一番思路,隨後做了簡要彙報。
鮮卑人南下之後,奪取了五原、雲中等郡,如今被拒在雁門關外,雁門守將乃是鎮北將軍嚴義,以及副將韓烈。
這二人,當年都參與過驅逐鮮卑人的決戰,統兵經驗亦是老道。
如果不是馬騰改道關中,相信此刻,雙方已經聯手前後夾擊,將鮮卑人趕出了漢境。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公子成功救援河東,隨後在與匈奴人的會戰中,大放異彩,將匈奴人殺得丟盔棄甲,揚我大漢國威!
另一邊,劉虞率軍攻入幽州,收復大半郡縣,眼看就能徹底收復幽州,結果文丑率七萬大軍北上,及時增援當地守軍,與幽州長史關靖左右成掎角之勢,穩住腳跟,準備向劉虞實行反撲。
南方,偽帝袁術被打得懷疑人生,不過卻沒有投降求饒,興許是他骨子裡的驕傲,不允許他向這些出身卑賤的傢伙低頭。
孫策的江東軍則在鄱陽湖一帶陷入了僵持,據說遇上了一夥尤為難纏的水寇,好像是叫錦帆賊來著。
豫州境內,張遼在輸給張綉之後,退回到了傿陵,好在高順及時出兵,由方悅統帥,搶先一步佔領新汲,算是暫時遏制住了張繡的兵鋒。
關中以西,馬騰率西涼軍兵臨蕭關,氣勢洶洶。
兗州任城一帶,關東的朝廷兵分四路,分別由公孫瓚、劉備、曹操、以及劉辯統帥,向任城進發,試圖與呂布展開交鋒。
從戰略地圖上縱觀整個大漢王朝,幾乎各處都在打仗。
說完了目前形勢,郭淮欲言又止。
戲策見狀,道了聲:「伯濟,在吾面前,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郭淮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把心裡話說出來,拱手告罪道:「戲師,弟子知道背後嚼人舌根不好,可我總是有些擔心,擔心馬超會叛投敵軍。畢竟他是馬騰的親生骨肉,弟子以為,不可不防啊!」
萬一馬超臨陣倒戈,打開蕭關的大門,引馬騰入關,這就等同於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引狼入室。
「孟起不會這般做的,他平日里行事是有些莽撞,但心中一直都存有忠義。」
戲策平淡的語氣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篤定,馬超十歲就入了呂布的營伍,這些年,他們都是看著馬超一點一點成長起來,這小子性子傲,但總歸是知道家國大義。
否則,他連呂布那關都過不了。
聽得戲策這般說了,郭淮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老師心裡有數就行。
「相較於孟起,我倒更擔心另外一人。」
戲策捻了一小撮短須,眼眸里尤為深沉。
「戲師指的是?」郭淮有些拿捏不準。
庭院里沒有外人,戲策略顯凝重的說出了此人名字:「老司徒,王允。」
郭淮聽得這話,頓時一驚,繼而不解道:「戲師,您怎麼會懷疑起老司徒來,弟子覺得,老司徒萬萬不會行小人之事!」
郭淮甚至還當場打起包票,他出生并州雁門,小的時候,就聽過王允秉公為官的各種事迹,心中也一直拿王允這位老前輩當做人生道路上的榜樣。
這些年,王允為大將軍作了不少貢獻,尤其是在將義女貂蟬嫁給大將軍為妾后,更是盡心儘力,說是鞠躬盡瘁亦不為過。
就拿前些時日來說,侍御史徐咎裡通外敵,老司徒得知以後,硬是顧不得穿衣,打著赤腳跑來報信。否則,真叫徐咎先下了手。
「老司徒可一直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啊!」
郭淮對此深信不疑。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加吃不準這位老大人的心思。」
戲策慢悠悠的說來,隨後架起兩根手指,輕輕揉弄起眉梢的穴位,顯得頗為頭疼。他曾暗中派校事署調查過王允多次,卻沒有得到任何的有效情報。
戲策憑著多年的靈敏嗅覺和看人的眼光,他幾乎可以篤定,王允這老頭子的城府遠比想象中的要深。
有時候,這種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傢伙,才最是危險。
當然,也有些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人,也同樣可惡。
比如說,李肅。
若非校事署無意間探到,李肅和關東叛軍的密諜暗中接觸過兩次,至於談了什麼內容,外人很難得知。
王政後來親自審問過活捉的那兩個諜子,可惜酷刑到死也沒能審出。
於是,王政想帶人去動李肅,卻被戲策制止了。
一來是沒有確鑿證據;二來,李肅如今已經位列九卿之下,身居要職,又是呂布的同鄉,追隨多年,功績也是不少。
冒然將他下獄,難免會有損呂布威嚴。
所以,對於李肅私通叛賊之事,戲策也當是放長線了。
說完了正事,郭淮也提及到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戲師,這幾日我遊逛城池時發現,長安城內莫名的多了許多外鄉人,不過與普通人不同的是,這些傢伙雖然布衣麻屢,可他們眼神凌厲,不似流民,倒像是殺手刺客……」
「約莫是些外地的遊俠,受叛賊煽動,想來取我的性命哩!」
戲策說得風輕雲淡,好似渾不在意。